《野草》
•鲁迅•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
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
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
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
。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
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
为我自己,为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朽腐,火速到
来。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
去罢,野草,连着我的题辞!
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六日
鲁迅记于广州之白云楼上
两条路
[德] 里克特
新年的夜晚。一位老人伫立在窗前。他悲戚地举目遥望苍天,繁星宛若玉色的百合漂浮在澄静的湖面上。老人又低头看看地面,几个比他自己更加无望的生命正走向它们的归宿——坟墓。老人在通往那块地方的路上,也已经消磨掉六十个寒暑了。在那旅途中,他除了有过失和懊悔之外,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别的东西。他老态龙钟,头脑空虚,心绪忧郁,一把年纪折磨着老人。
年轻时代的情景浮现在老人眼前,他回想起那庄严的时刻,父亲将他置于两条道路的入口——一条路通往阳光灿烂的升平世界,田野里丰收在望,柔和悦耳的歌声四方回荡;另一条路却将行人引入漆黑的无底深渊,从那里涌流出来的是毒液而不是泉水,蛇蟒满处蠕动,吐着舌箭。
老人仰望昊天,苦悸地失声喊道:“青春啊,回来!父亲哟,把我重新放回人生的入口吧,我会选择一条正路的!”可是,父亲以及他自己的黄金时代却一去不复返了。
他看见阴暗的沼泽地上空闪烁着幽光,那光亮游移明灭,瞬息即逝了。那是他轻抛浪掷的年华。他看见天空中一颗流星陨落下来,消失在黑暗之中。那就是它自身的像征。徒然的懊丧像一支利箭射穿了老人的心脏。他记起了早年和自己一同踏入生活的伙伴们,他们走的是高尚、勤奋的道路,在这新年的夜晚,载誉而归,无比快乐。
高耸的教堂钟楼鸣钟了,钟声使他回忆起儿时双亲对他这浪子的疼爱,他想起了发蒙时父母的教诲,想起了父母为他的幸福所作的祈祷。强烈的羞愧和悲伤使他不敢再多看一眼父亲居留的天堂。老人的眼睛黯然失神,泪珠儿泫然坠下,他绝望地大声呼唤:“回来,我的青春!回来呀!”
老人的青春真的回来了。原来,刚才那些只不过是他在新年夜晚打盹儿时做的一个梦。尽管他确实犯过一些错误,眼下却还年轻。他虔诚地感谢上天,时光仍然是属于他自己的,他还没有堕入漆黑的深渊,尽可以自由地踏上那条正路,进入福地洞天,丰硕的庄稼在那里的阳光下起伏翻浪。
依然在人生的大门口徘徊逡巡,踌躇着不知该走哪条路的人们,记住吧,等至岁月流逝,你们在漆黑的山路上步履踉跄时,再来痛苦地叫喊,“青春啊,回来!还我韶华!”那只能是徒劳的了
野草
夏衍
有这样一个故事。
有人问:世界上什么东西的气力最大?回答纷纭的很,有的说“象”,有的说“狮”,有人开玩笑似的说:是“金刚”,金刚有多少气力,当然大家全不知道。
结果这一切答案完全不对,世界上气力最大的,是植物的种子。一粒种子可以显现出来的力,简直是超越一切,这儿又是一个故事。
人的头盖骨,结合得非常致密与坚固,生理学家和解剖学者用尽了一切的方法,要把它完整地分出来,都没有这种力气,后来忽然有人发明了一个方法,就是把一些植物的种子放在要剖析的头盖骨里,给它以温度与湿度,使它发芽,一发芽,这些种子便以可怕的力量,将一切机械力所不能分开的骨骼,完整地分开了,植物种子力量之大,如此如此。
这,也许特殊了一点,常人不容易理解,那么,你看见笋的成长吗?你看见被压在瓦砾和石块下面的一棵小草的生成吗?它为着向往阳光,为着达成它的生之意志,不管上面的石块如何重,石块与石块之间的如何狭,它必定要曲曲折折地,但是顽强不屈地透到地面上来,它的根往土壤钻,它的芽往地面挺,这是一种不可抗的力,阻止它的石块,也被它掀翻,一粒种子的力量的大,如此如此。
没有一个人将小草叫做“大力士”,但是它的力量之大,的确是世界无比,这种力,是一般人看不见的生命力,只要生命存,这种力就要显现,上面的石块,丝毫不足以阻挡,因为它是一种“长期抗战”的力,有弹性,能屈能伸的力,有韧性,不达目的不止的力。
种子不落在肥土而落在瓦砾中,有生命力的种子决不会悲观和叹气,因为有了阻力才有磨炼。生命开始的一瞬间就带了斗争来的草,才是坚韧的草,也只有这种草,才可以傲然地对那些玻璃棚中养育着的盆花哄笑。
两条路
[德] 里克特
新年的夜晚。一位老人伫立在窗前。他悲戚地举目遥望苍天,繁星宛若玉色的百合漂浮在澄静的湖面上。老人又低头看看地面,几个比他自己更加无望的生命正走向它们的归宿——坟墓。老人在通往那块地方的路上,也已经消磨掉六十个寒暑了。在那旅途中,他除了有过失和懊悔之外,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别的东西。他老态龙钟,头脑空虚,心绪忧郁,一把年纪折磨着老人。
年轻时代的情景浮现在老人眼前,他回想起那庄严的时刻,父亲将他置于两条道路的入口——一条路通往阳光灿烂的升平世界,田野里丰收在望,柔和悦耳的歌声四方回荡;另一条路却将行人引入漆黑的无底深渊,从那里涌流出来的是毒液而不是泉水,蛇蟒满处蠕动,吐着舌箭。
老人仰望昊天,苦悸地失声喊道:“青春啊,回来!父亲哟,把我重新放回人生的入口吧,我会选择一条正路的!”可是,父亲以及他自己的黄金时代却一去不复返了。
他看见阴暗的沼泽地上空闪烁着幽光,那光亮游移明灭,瞬息即逝了。那是他轻抛浪掷的年华。他看见天空中一颗流星陨落下来,消失在黑暗之中。那就是它自身的像征。徒然的懊丧像一支利箭射穿了老人的心脏。他记起了早年和自己一同踏入生活的伙伴们,他们走的是高尚、勤奋的道路,在这新年的夜晚,载誉而归,无比快乐。
高耸的教堂钟楼鸣钟了,钟声使他回忆起儿时双亲对他这浪子的疼爱,他想起了发蒙时父母的教诲,想起了父母为他的幸福所作的祈祷。强烈的羞愧和悲伤使他不敢再多看一眼父亲居留的天堂。老人的眼睛黯然失神,泪珠儿泫然坠下,他绝望地大声呼唤:“回来,我的青春!回来呀!”
老人的青春真的回来了。原来,刚才那些只不过是他在新年夜晚打盹儿时做的一个梦。尽管他确实犯过一些错误,眼下却还年轻。他虔诚地感谢上天,时光仍然是属于他自己的,他还没有堕入漆黑的深渊,尽可以自由地踏上那条正路,进入福地洞天,丰硕的庄稼在那里的阳光下起伏翻浪。
依然在人生的大门口徘徊逡巡,踌躇着不知该走哪条路的人们,记住吧,等至岁月流逝,你们在漆黑的山路上步履踉跄时,再来痛苦地叫喊,“青春啊,回来!还我韶华!”那只能是徒劳的了。
维也纳?维纳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