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个性是指作家的气质禀赋、世界观、艺术观、审美趣味、艺术才能、审美追求等主观因素综合而的一种习惯性的行为方式,在日常个性的基础上升华,它支配着文学风格的形成和显现。
有人用“现代英雄神话”来概括海明威传奇的一生。他痴迷拳击而永久伤害了一只眼睛;他两次参加世界大战,获过十字军功章、银质奖章、勇敢奖章和铜星奖章。他因膝盖被打碎而开过12次刀,取出237块碎弹片;他擅长钓鱼,曾钓过7米多长的大鱼;他喜欢冒险,斗牛、打猎样样在行,去非洲打猎时飞机失事,成为生前能读到自己讣告的极少数作家之一;他塑造了一系列打不垮的硬汉英雄,自己却用心爱的双管猎枪打飞了下巴自杀。这就是海明威的人生和个性。他用自己的一生及作品诠释着“硬汉”的含义。
海明威的创作多从个人经验出发。他以独树一帜的眼光审视世界,创造出一个硬汉世界。英国作家斯诺评价说:“海明威是一位伟大的、有创造的作家。他的影响遍及全世界。世界上没有一个小说家对别人的写作产生过如此直接的影响。”伯·贝瑞逊说:“海明威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但是任何一部真正的艺术品都散发出象征和寓言的意味。”或许是作家传奇式的经历,或许是其作品的丰富性,或许诠释者的立场、角度不同,海明威又是一个有争议的作家。甚至读者对其笔下同一文本也会见仁见智、各执一词。一些研究者从“硬汉”形象入手,在“硬汉精神”背后探寻出西方父权文化的投影,海明威因此被冠以“海明威老爹”、“男性沙文主义者”的称号;还有一些研究者在纵观海明威笔下的女性人物后,发掘出其鲜明的女性意识和女权思想,等等。海明威曾说过:“更深的东西是你了解之后所看到的。”解读海明威的作品,应舍弃单一化的男性或女性的阅读视角,在海明威的两性世界中,寻求一种“具有人类普遍意义的语言”。
当宙斯成为众神的主宰;当俄瑞斯忒斯以杀夫为由杀死了生母,被雅典法庭宣布无罪;从此,父权取代了母权成为社会的主宰。于是,男人的权威,勇敢、强悍的性格在西方文学中被恣意渲染而罩上了炫目的光环:俄底修斯10年海上飘流历险,鲁宾逊荒岛创业,浮士德上天入地追求理想,“拜伦式”英雄的大胆叛逆,约翰·克利斯朵夫的奋斗历程,无不昭示着男人的风采。海明威的硬汉性格也有着父权社会的内质。
海明威最擅长表现孤独的男人,硬汉精神的构建与他的生活经历紧密相关。父亲酷爱打猎、捕鱼,造就了海明威勇敢、强悍、野性的性格;父亲的自杀,让海明威具有了男人必须坚强的意志。海明威一生崇尚并处处张扬的就是“硬汉精神”。他最热衷做第一、当权威;若当不上第一,干脆就放弃。他不上大学的一个原因,是他预料在足球上会有作为;高中最后一年放弃踢足球,原因是他没当上锦标队的主将;他为校刊写稿名列第一,于是写作成了他终身的职业;尽管他对荣誉表现出一种漠视,但当瑞典皇家评委会把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告知他时,他因终于得到“瑞典的那个玩艺儿”而感到骄傲和自豪。海明威将他做强者的精神品质融入“硬汉”性格,塑造的“硬汉”人物贯穿他创作的各个时期,并形成了一个可辨认的群体特征:相似的生存环境、人格素质、人生历程及身体里蕴藏着极大的潜力和勇气。无论士兵、拳击手、斗牛士、猎人还是渔民,除了孤独,还要面对厄运、死亡、暴力和失败。他们肉体上和精神上的潜能在最险恶的对抗中被激发出来,给人以极强的生命力量。然而,被激发的生命能量往往遭到比其强大得多的社会或自然力量的摧毁,而“硬汉”的价值就在于被摧毁后仍能显示其震撼力。这是“男子汉的风度”,作者称之为“重压下表现出的勇气和优雅风度”:男人的尊严、坚毅、忍耐和勇敢。
其实,海明威不是对女性世界麻木不仁的作家。他将女性情感与其男性身份相结合,形成了双性的感觉力和视角,超越了男权主义或女权主义的狭隘视野。尽管海明威以表现“硬汉”见长,但他也感悟到妇女因受男权歧视而被排挤到生活边缘。因此,展示女性的迷茫、痛苦、挫折、渴望,表现女性的主体意识与抗争,也构成了海明威作品的内容。《密执安河上》的利兹渴望又焦虑地期待着爱情,却受到自私、麻木迟钝的男性的伤害;《白象似的群山》中的吉格对自私、虚伪、迫使她流产的男友,做出了最强烈的反应;《雨中的猫》里孤独的猫恰恰暗喻了妻子被排除在丈夫生活之外的感受;《医生和医生的妻子》里,妻子通情达理、宽容、能干,具有海明威一贯推崇的人性美好品德。相反,这些作品中的男人往往自私、无责任感,似乎与海明威一贯塑造的硬汉性格产生了错位。其实,海明威是以超越男权或女权的视角,以两性对话的方式洞察着这个世界:被自鸣得意的男人忽略的女性情感;男女感情的裂痕和受挫,主要原因是男人的自我中心和感情愚钝。而“自鸣得意”、“感情愚钝”、不尊重妇女,是“硬汉”所鄙视的。这是海明威对“硬汉”英雄的深层诠释。
《老人与海》是海明威的代表作,也是一部现代经典。这部“最精彩的”、“短小但并不渺小的杰作”只写了两个男人:老汉桑提亚哥和小男孩曼诺林。但它却是海明威双性感觉力和视角的力作。桑提亚哥是海明威硬汉性格塑造的飞跃和升华。他不再是单一的勇敢,对亡妻感情笃深,对乡亲慈爱和善,具有道德上多方面的优美性格;他一改以前“硬汉”英雄自我欣赏式的怜悯和徒劳的反抗,而是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体现出超越的人格魅力和更强大的生命力。有人说曼诺林是桑提亚哥的希望和接班人,他们俩构成了从少年到老年硬汉的完整世界。其实曼诺林并不是老汉的附属品。从曼诺林与桑提亚哥的对话里不难看出,他对老汉常常是命令加慈爱式的话语:“不要着凉”,早些睡“精神才足”,“来吃吧”,“别坐起来,先喝了这个”。这些柔情爱意的话语让人感到曼诺林既把老汉当成伯伯,又当成孩子。老汉的饮食起居离不开他,甚至在与大鱼搏斗时还多次想到曼诺林。从某种意义上说,曼诺林是一个母性形象。他从一个角度展示了作为硬汉的桑提亚哥心底深处对温柔善良女性的呼唤。这也是病痛缠身的老年海明威孤独心态的写照。海明威采取双性视角来塑造硬汉形象,表达了他对人类关系的远见卓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