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读莫言小说时的驰骋畅游感觉寓为“纵读”,那么读莫言的散文则可谓“横读”了。横读莫言,就是读到了莫言的一个横切面;读莫言的散文,会有一种诠释了“莫言何其为莫言”的豁然;有一种知道了小说莫言背后那个率性的散文莫言的痛快。有一种作家,哪怕你读了他再多的文章,你也无法猜想他是什么样的人;而有的作家,只要你读过他一点真情文字,你就仿佛见到他本人。自从第一次读到莫言,我就把莫言归在后一种作家之列。总觉得莫言是当今中国文坛上靠才气在写作的作家之一。读过了他的《莫言散文》,心中暗自庆幸:莫言还是那个才华横溢的莫言,即便写散文他也没有要胡乱应付读者的意思。如他的小说一般,言辞中到处充溢着生命的律动和赤子样的真切。 莫言在《超越故乡》一文中将自己的故乡称之为“血地”,“这地方有母亲生你时流出的血,这地方埋藏着你的祖先。”像福克纳有他的“约克纳帕塔法县”,马尔克思有他的“马孔多小镇”,鲁迅有他的“鲁镇”,沈从文有他的“边城”一样,莫言永远走不出的是他那方“高密东北乡”的精神领地,莫言散文写得最妙的还是那些写“高密东北乡”的散文。那里有“几万只瓶子砌成,瓶口一律朝北,只要是刮起北风,几万只瓶子便一齐发出声音各异的呼啸”的《会唱歌的墙》;那里有莫言酒醉中像鬼使神差一样地就到了跟前的《我的墓》;那里更有与莫言老乡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一脉相承的无数以假还真的鬼怪事故。故乡给予莫言童年更多的是饥饿和孤独,却也给予莫言一笔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难怪莫言多次在文章里戏称自己创作动机和灵感直接来源于儿时对饥饿与孤独的记忆。“故乡”已成为莫言借以理解沟通和抒写描摹整个世界的一条唯一必经之路,莫言知道离开了他的“高密东北乡”,莫言就不成其为莫言了,所以莫言不无自豪地称自己为乡土作家;说中国文学不是乡土味多了,文坛缺少的恰恰就是中国特色的乡土气息。正如季红真所言:“(莫言)一个童年时备受饥饿和欺凌的农人之子,怀着恋乡和怨乡的双重情结,漂泊在都市的人流中。”他的散文,一如他作为乡土民众精神图腾的“红高粱系列”小说,依然是导引他避免灵魂迷失的灯塔;他仍然把写作作为一种超度灵魂的仪式。《超越故乡》虽然是莫言的一篇谈创作的随笔,但那里有着更多的真情流露,细读之竟会让人热泪盈眶。 横读莫言,就读到了他艺术化小说语言以外的一种说真话的坦率。将写作比作母鸡下蛋的是莫言;大谈《文学与牛》的只能是莫言;说《美人不是人》而是妖是狐仙也只能是莫言。莫言说自己长得丑,《吃相凶恶》,可读过他的文章后却直惹得你想与他做朋友。读一读他那篇《狗的悼文》你就知道莫言绝对是个大好人。一个作家,连散文都写到了这份上,他肯定是个鬼才,否则无法解释清楚。
在《吃相凶恶》中,莫言说自己从小到大是又饿又馋,说童年的自己就像是一头到处找吃的狗,是一头光想着吃的猪,从小的饥饿养成了吃相凶恶的坏习惯,长大后也改不了,这是可以想象也是可以原谅的。我们这些对饥饿记忆不深,感受不深的人,因为没有太切身的感受,未必明白,极度的饥饿的滋味,但我们何妨多包容别人的缺点,为什么要用调侃别人,显示自己的优越和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