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作者简介:
牛汉(1923 10~2013 9 29),原名史成汉,现当代著名诗人、文学家和作家,曾用笔名谷风。1923 年10月出生在一个有文化传统的农民家庭,山西省定襄县人,蒙古族。1940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主要写诗,近20年来同时写散文。他是“七月”诗派的重要成员。1955年受“胡风事件”的牵连,遭到两年的拘捕囚禁。牛汉在“文革”期间,被关入牛棚,从事强制性劳动,于是,诗从悲愤的心灵里突然升起,写下了不少诗作。他的诗中比较著名的有《华南虎》《悼念一棵枫树》《半棵树》等。已出版诗集《彩色的生活》、《祖国》、《爱与歌》、《温泉》、《海上蝴蝶》及自选集《蚯蚓和羽毛》等。曾任《新文学史料》主编、《中国》执行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名誉委员、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
2、《华南虎》原文:
在桂林
小小的动物园里
我见到一只老虎。
我挤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
隔着两道铁栅栏
向笼里的老虎
张望了许久许久,
但一直没有瞧见
老虎斑斓的面孔
和火焰似的眼睛。
笼里的老虎
背对胆怯而绝望的观众,
安详地卧在一个角落,
有人用石块砸它
有人向它厉声呵斥
有人还苦苦劝诱
它都一概不理!
又长又粗的尾巴
悠悠地在拂动,
哦,老虎,笼中的老虎,
你是梦见了苍苍莽莽的山林吗?
是屈辱的心灵在抽搐吗?
还是想用尾巴鞭打那些可怜而可笑的观众?
你的健壮的腿
直挺挺地向四方伸开,
我看见你的每个趾爪
全都是破碎的,
凝结着浓浓的鲜血!
你的趾爪
是被人捆绑着
活活地铰掉的吗?
还是由于悲愤
你用同样破碎的牙齿
(听说你的牙齿是被钢锯锯掉的)
把它们和着热血咬掉……
我看见铁笼里
灰灰的水泥墙壁上
有一道一道的血淋淋的沟壑
像闪电那般耀眼刺目!
我终于明白……
我羞愧地离开了动物园,
恍惚之中听见一声
石破天惊的咆哮,
有一个不羁的灵魂
掠过我的头顶
腾空而去,
我看见了火焰似的斑纹
和火焰似的眼睛,
还有巨大而破碎的滴血的趾爪!
1973年6月
3、《华南虎》赏析:
这首诗作于1973年6月,正是“十年动乱”期间。诗人在湖北咸宁文化部干校劳动改造。一次,他去桂林,在动物园里见到了一只趾爪破碎、鲜血淋漓的被囚禁的老虎。这只老虎的形象强烈地触动了诗人的情思,回到干校后,他就写下了这首《华南虎》。诗人以华南虎作为象征,表现的是自己在困境中不屈的人格和对自由的渴望。
1).华南虎的形象及其象征意义
华南虎是这首诗表现的主要形象。它有着“斑斓的面孔/和火焰似的眼睛”,美丽的容貌和强健的形体,但它被囚于人类的牢笼中,远离了广袤的山林——它的精神家园。
它“背对胆怯而绝望的观众,安详地卧在一个角落”,它骨子里蕴藏的那股涌动的威严,反而压迫着、威逼着囚困它的人们。“安详”地“卧”,透露出华南虎对“观众”以及“观众”所代表的生存形式的轻蔑。无论是“用石块砸”“厉声呵斥”,还是“苦苦劝诱”,“它都一概不理”,高傲的灵魂怎么会向尘俗低头?——壮阔、博大的“苍苍莽莽的山林”才是它灵魂和力量的家园。“那些可怜而可笑的观众”虽然将它的肉体囚困在囹圄中,但是又怎能使它从精神上屈服呢?华南虎的“心灵”感到“屈辱”的原因,不在于观众对它的欺凌,而在于它从此永别了自由的土地,隐身于龌龊的人世间,它深味这世界的苦难、凄凉与无望,内心感到的是无尽的孤独和忧愤。
人们可以在肉体上折磨它,可以囚它驰骋四方的“健壮的腿”于斗室,可以“活活地铰掉”它充满战斗力的“趾爪”,可以用“钢锯锯掉”它坚强的“牙齿”,但是法西斯般的残忍,终究禁锢不住“不羁的灵魂”。“灰灰的水泥墙壁上/有一道一道的血淋淋的沟壑”,暗示着它为自由做过怎样勇士般无畏但却徒劳的反抗。可是,华南虎仍然会不屈不挠不悔地抗争下去,因为抗争是它活下去的全部寄托和现实意义,是它高贵灵魂的有力呈现。这抗争使得作为观众一员的“我”感到“耀眼刺目”,感到“羞愧”,感到灵魂的阵痛。于是,恍惚之中,听见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有一个不羁的灵魂/掠过我的头顶/腾空而去”,这既是“我”对华南虎不屈灵魂的膜拜,也是“我”的屈辱灵魂的觉醒。精神的高尚终究会战胜世俗的卑劣。——从那掠过的身影中我们似乎依稀可以看到人类的希望。
2).“观众”“铁笼”和“我”
“观众”“叽叽喳喳”“胆怯而绝望”“可怜而可笑”——这是一个没有独立的人格和自我意识的群体。在诗中他们只是一群苍白、概念化的符号。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无耻,反而用“砸”“呵斥”“劝诱”的方式来对待高贵的华南虎;他们卑微,即便是面对华南虎威严的背影也会感到“胆怯”;他们无聊,竟会因为从生活中找不到“谈资”和“好戏”而“绝望”。在他们看来,老虎“悲愤”的抗争,显得那么可笑、愚蠢。有吃有喝,不比风餐露宿要强得多?他们自以为是,对自己的“悲哀”却不自知。这首诗中的“观众”是冷漠、市侩,有时还会助纣为虐的群体的真实写照。
作为对华南虎“专政”的工具,“铁栅栏”“铁笼”“灰灰的水泥墙壁”,是人类制造出来的色彩阴暗(与华南虎的“斑斓的面孔”相对)、冰冷无情(与华南虎的“热血”相对)的囚具。愚昧的大众蔑视老虎向往的“苍苍莽莽的山林”,他们不但对自己囚牢一样的生活境况不自知,而且还想用同样的牢笼囚住一切生灵。精神的独立,往往被众生当成洪水猛兽,“两道铁栅栏”形象地表现了他们懦弱的心理。
“我”也和其他人一样,隔着铁栅栏来“观赏”华南虎。但是,“我”毕竟良知未泯,从老虎“像闪电那般耀眼刺目”的“血淋淋”的“悲愤”中,“我”感到了沉寂在内心深处的精神力量,感到了现世众生的人格堕落。“我终于明白”,“我羞愧”,“我”“离开”,“我”“恍惚之中听见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这声音来自“我”的灵魂,它代表了有良知、有思想的人灵魂的觉醒。
这首诗具有浓厚的象征色彩。象征,就是通过某一特定的具体形象间接地表现与之相似或相近的概念、思想和感情。被囚在牢笼中的华南虎,代表着不屈的生命,执著的灵魂;与之相对的是禁锢自由、代表邪恶的铁笼。通过两者之间的激烈冲突,表现了诗人对精神自由、人格独立的极度渴望。
牛汉,现代著名诗人,原名史承汉,因为有一次牛汉考试时,写“承”字少写了一笔,因此没有得到第一名,所以改名为史成汉,(在他的作品《我的第一本书》中有提到。)曾用笔名谷风。远祖系蒙古族。1923年10月生于山西定襄县一个穷苦的农民家庭。14岁之前一直在乡村,放牛、拾柴火、唱秧歌、练拳、摔跤、弄泥塑、吹笙、打群架,是村里最顽皮的孩子,浑身带着伤疤,一生未褪尽。上了两年小学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对,总把“承”字写错。父亲是个具有艺术气质和民主自由思想的中学教员,大革命时期在北京大学旁听过,旧诗写得颇有功力。他十岁以后就入迷地翻看父亲所藏的那些似懂非懂的书刊。母亲教他诵读唐诗。母亲生性憨直倔强,他的性格上继承了她的某些感情素质。抗日战争爆发后,随父亲流亡到陕西,在西安叫卖过报纸,学过几个月绘画,徒步攀越陇山到达天水,进入一个专收战区流亡学生的中学读书。入迷地画画写诗,几次想去陕北鲁艺学习未成。1940年开始发表诗,1941年在成都发表诗剧《智慧的悲哀》,1942年发表在桂林《诗创作》上的《鄂尔多斯草原》引起诗歌界的注视。1943年考入设在陕西城固的西北大学俄文专业。1945年初在西安主编文艺期刊《流火》。1948年夏出版诗集《彩色的生活》,1948年8月进入华北解放区。建国初期,在大学、部队工作过。1955年5月因胡风案被拘捕审查,直到1980年秋才得到平反。70年代在湖北咸宁干校劳动期间,诗从悲愤的心灵里突然升起。1979年以来,创作了约二三百首诗。曾写过《滹沱河和我》,描写了小时候与滹沱河的往事经历。
牛汉的《经过了长期的悼念一棵枫树》获1981年-1982年文学创作奖,《温泉》获全国优秀新诗集奖。牛汉的诗,兼有历史的深度和心灵的深度,兼有对于社会现实的体验和生命的体验,兼有思想性和艺术性。散文集《牛汉散文》,《萤火集》,《童年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