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贴出来,你好好看看吧。
[短篇小说] 傻娘
李木匠有个傻老婆,叫何九香。
当何九香还是少女的时候,就嫁到了这个村。老实巴交,不爱说话的李木匠用将近二十年的辛苦钱,换来了何九香这个媳妇。何九香嫁给他的时候,才20多岁,而他,已经快40了,老夫少妻,所以,木匠对何九香特别好,好到旁人难以理解,以至于,当何九香疯傻了,他依然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谁也不清楚何九香是怎么傻的,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何九香傻了以后,跟个小孩似的,天天跑出去玩,一跑就是一天。刚开始木匠会去找她,时间长了,知道她跑不远,天黑了也会回家,就不再管她,任她去,自己则闷在作坊里,没日没夜的打磨木器,他要给九香看病,看病要一大笔钱。
连生,是木匠和九香的孩子,从小他就觉得他和村里别的孩子不一样,就因为他有个傻娘。他们欺负他,骂他,骂他娘。有一次,木匠用下脚料给连生作了把小手枪,刷上漆以后,逼真的很。连生高兴得不行,举着木手枪,在家门口,做着各种英雄式的射击动作。恰好被邻居家的小三看见了,就问连生要。连生哪舍得,死活不肯。小三上来抢,两个孩子就扭打在一起。
小三个矮,打不过连生,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哭不要紧,把小三他娘给招来了。一看儿子坐在地上,衣服也弄脏了,小三娘可不干了,拉起小三,扯开大嗓门就喊上了:“可不带这么欺负我们家小三的,我们又不是没爹没妈的孩子,她妈我还活着呢!”
“婶儿,是小三抢我的手枪……”连生害怕了,想解释。
“不就是一块破木头么,我们家小三玩玩怎么了?”“妈,连生他还推我呢。”小三又开始撒泼。
小三娘一听这话,更火大了。“好哇,不给就算了,你干嘛打我们?不就一块木头么,我们不稀罕!”
小三他娘是村里有名的破落户,芝麻大的事,到她嘴里,能变成杀人越货的大事。她这么一喊,把附近的乡亲们全给喊来了。大家围过来,等着看热闹。
小三他娘一看这么多人,更来劲了,抹抹嘴,又朝着大家嚷:“大伙给评评理,我们家三儿被连生这个小畜牲打了,他还赖我们抢他东西,真是没天理了。也不知道这爹妈怎么教的。”她顿了顿,好像想起了什么,冷笑道:“可不是没人教么,守着那么个龟爹,还有个傻娘,不没规矩才怪呢!八成他……”她拿手一指一旁的连生,“以后也得是个小傻子。”
“你胡说,你才是傻子呢,你才是!”连生哭了。“小畜牲,骂谁呢!”三他娘气急败坏,就要上手打连生。人群中有看不下去的,劝了几句诸如甭和小孩子置气之类的话,三他娘顾着面子,这才骂骂咧咧的,领着小三回家了。
连生哭着跑回家,正遇上九香傻呵呵的笑着迎上来,手里还擎着半拉玉米,嘴里念叨着:“生子,生子,吃……吃……”连生看到她这个样子,想到刚才三他娘骂自己的话,一赌气,打掉了九香手里的玉米,哭着冲她喊:“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九香被吓到了,一咧嘴,也哭了。连生委屈的抽噎,九香夸张的哭声,充斥了小院的每个角落。
从那以后,村子里的小孩看见连生,都指着他叫小傻子,小三叫得最欢。刚开始,连生听到了,会冲上去和他们厮打,每次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渐渐的,连生开始怨恨何九香,他恨她,恨她为什么是个傻子,恨她为什么生下自己,恨她为什么害他受尽别人的嘲讽。
这种恨,木匠早就发现了。其实那次连生受欺负,后来又惹得九香哭,他躲在屋子里,都知道。他不敢出去制止三他娘,因为怕自己说不过,惹来更多的骂词;他也不敢去安慰连生,他怕看见连生怨恨的眼神,他怕面对无辜的九香,他太懦弱了,他怕。他只能加倍的对连生和九香好,他,欠他们的。
可连生不知道木匠的心思,他越来越恨九香。因为木匠一直在给九香治病,所以连生就把家里的贫困怪在九香头上;他贪玩不好好念书,成绩越来越差,这,他也怪九香,怪九香生了他,所以他脑袋不好使也是必然的。连生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就一古脑的全撒在九香身上。九香傻,乐呵呵的听着连生说她,有时木匠听不下去,会拉走连生,九香就跟着连生一块走,一边走还一边叫着:“生子,生子……”
连生不想再在这个家呆下去了,他想出去打工,他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最好再也不回这个鬼地方,再也不见那个让他背上所谓的耻辱的女人——何九香。
晚饭前,连生把自己的想法跟木匠说了,木匠沉默了一会,也想不出反对的理由,就同意了。这时,何九香从外面回来,手里攥着一大把杂草,她把手举到木匠面前,“看、看,花……花……”木匠勉强的笑笑。她又把手移到连生跟前,“生子,看,花……”连生厌恶的扭过头。
“生子,”木匠开口了,“都快走了,就对你娘好点吧。”连生不吱声,只是把头转了过来,接过了九香手里的草。连生的反应让九香很是高兴,她一边拍着手一边笑。突然,她收了笑,问:“生子,你去哪儿?”连生丝毫没意识到这句问话是如此的清醒,答到:“去打工。”九香听了,也不作声,转身又出去了。
吃过晚饭,天开始下起大雨。木匠在屋里帮着连生收拾东西,等一切都收拾停当,木匠拿出旱烟,准备抽上一口时,才发现,何九香不在屋里。
“生子,你娘呢?”木匠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后,急急地问。
“谁知道,又跑哪玩去了吧。”连生满不在乎。
“生子,跟我出去找,快点!”木匠扔掉手里的烟袋。“不用了吧,没准儿一会就回来了。”连生不想去。
“跟我去找!”木匠动了气,冲连生吼到。
连生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木匠发脾气,只好乖乖的跟着出了门。爷儿俩冒着雨,打着手电,满村子找,可就是不见九香的影子。
“别是上山去了吧,十几年前,也是大雨……”木匠不敢想下去,拉着连生就往山上奔。
当他们找到何九香时,她已经浑身是伤,躺在一条沟里。木匠不顾一切的滑到沟底,抱着九香不停的摇晃,“九香,九香……”
何九香慢慢地睁开双眼,看见一脸焦急的丈夫,吃力地笑了笑。又一转眼看见傻在一边的连生,挣扎着抬起手臂,打开手掌。连生看见,在她的手里,是几颗已经被攥烂了的野果。九香咿咿呀呀的说:“生子,生子,吃,吃,路上不饿……”说完,那只掌心通红的手,就在连生面前,落了下去……
连生怎么也想不到,何九香,就为了给他采几只野果,竟然在大雨里跑到山上去。就为了几只野果,她连命都不要了。他一直怨恨的傻娘,就这么,不在了。
料理完何九香的后事,连生心里竟有一丝轻松,而木匠像是换了个人,本来就少言的他,现在更沉默了,有时还会呆呆的坐上半天。连生有些怕,他不明白,何九香,对木匠,竟有这么重要。
就在连生起程的前一天,从不喝酒的木匠竟然拎了两瓶白酒回来。他拍拍连生,“咱爷儿俩喝一盅。”
这时连生长这么大第一次喝酒,一喝就醉了。借着醉意,他问木匠:“爹,何九香有啥好,你咋那么在意她?”“混蛋!”木匠想发火,可毕竟喝高了,骂出来的两个字也软塌塌的。
“你这个孩子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娘她是怎么傻的么,今天,我都告诉你。”木匠放下酒杯,直勾勾的盯着连生。
连生突然觉得背脊发凉,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前方等着自己。
“十几年前,”木匠开始了痛苦的回忆。“那时你还是个娃娃,啥都不懂,就知道疯玩。有一回,你自己跑出去玩,好久都没回来。后来天下起了大雨,你娘着急,就一个人出去找。后来才知道,你跟着村东的赵大爷回了他家去吃爆米花。可你娘,却出事了……”
“她怎么了?”连生试探着问。
“唉……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是被人抬回来的,说是失足滚下了深沟,磕坏了脑袋。你娘昏了好几天,醒过来以后就傻了,谁都不认识。你娘啊,是因为你才傻的……”
这最后一句话从木匠的嘴里说出来,连声立刻就觉得浑身冰凉。“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因为我……”连生喏喏的重复着,这几个字,就像锋利的钢针,一下下的戳着连生的心。
“你娘因为你成了那个样子,现在又为了你没了命,你还说这种话,你啊……”木匠失望的闭上眼睛。
“哗啦!”木匠睁开眼,只看见被推倒的酒瓶,还有连生跑出门去的背影。
连生没命的跑着,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路两旁的树在飞快的后退。渐渐的,连生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抬手一抹,都是泪。
跑到九香的坟前,连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就跪倒在地。他看着眼前这座刚起的坟,坟里,埋着这世上最疼他的人。
连生就这么跪着,眼前全是九香还在时的情景。她傻呵呵的给他留玉米,傻呵呵的给他采花。他不高兴时,她还是傻呵呵的摇着他的肩膀,给他唱傻呵呵的童谣……
可是现在,这一切全都消失了,连生回想起就像出事那天的场景,沟旁的树,枝干被折断了,可怜的九香,身边,全是散落的枯枝和树叶。他的傻娘,一定是为了给他摘野果,攀上了本就脆弱的果树,结果,树枝承受不住,折了,他的娘,从树上,摔下。连生的心,此刻,也跟着一起,摔进了深渊。
连生现在相信,自己这些年对母亲的不问原因的怨恨,老天全都知道,上天要惩罚他,连让他认错,让他再喊一声娘的机会,都毫不留情的夺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木匠来了,他就站在连生的身边,一眼不发的看着连生。突然,连生开始不停地磕头,一下一下,头撞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声。额头磕青了,连生不停,直到磕出了血,他还是不停。木匠赶忙拉住儿子,劝到:“行了,你娘知道了。”
血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滴在坟上。木匠递给连生一张照片,“这是你满月时,跟你娘照的。” 连生接过照片,微微发黄的纸上,印着他和何九香。那时的自己,最纯净,不会说娘一句坏话;那时的何九香,年轻美丽,那种青春的气息,穿越了光阴依然可以感染到这个男孩,照片上,何九香,笑靥如花。
连生呆呆的看着照片,他知道,照片上的女人,再也回不来了,而他,没有娘了。
连生再也控制不住,扑倒在坟上,用尽所有的气力,号啕大哭,他要把这些年积郁在心里的苦闷,和对九香的歉疚,一并哭出来。
站在旁边的木匠,看着滴在坟上的血,觉得就像是猩红的眼泪,他知道,何九香,也哭了。
我的傻娘
23年前,有个年轻的女子流落到我们村,蓬头垢面,见人就傻笑,且毫不避讳地当众小便.因此,村里的媳妇们常对着那女子吐口水,有的媳妇还上前踹几脚,叫她"滚远些".可她就是不走,依然傻笑着在村里转悠. 那时,我父亲已有35岁.他曾在石料场子干活被机器绞断了左手,又因家穷,一直没娶媳妇.奶奶见那女子还有几份姿色,就动了心思,决定收下她给我父亲做媳妇,等她给我 家"续上香火"后,再把她撵走.父亲虽老大不情愿,但看着家里这番光景,咬咬牙还是答应了.结果,父亲一分未花,就当了新郎. 娘生下我的时候,奶奶抱着我,瘪着没剩几颗牙的嘴,欣喜地说:"这疯婆娘,还给我生了个带把的孙子."只是我一生下来,奶奶就把我抱走了,而且从不让娘接近. 娘一直想抱抱我,多次在奶奶面前吃力地喊:"给,给我……"奶奶没理她.我那么小,像个肉嘟嘟,万一娘失手把我掉在地上怎么办?毕竟,娘是个疯子.每当娘有抱我的请求时,奶奶总瞪起眼睛训她:"你别想抱孩子,我不会给你的.要是我发现你偷抱了他,我就打死你.即使不打死,我也要把你撵走."奶奶说这话时,没有半点儿含糊的意思.娘听懂了,满脸的惶恐,每次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尽管娘的奶胀得厉害,可我没能吃到娘的半口奶水,是奶奶一匙一匙把我喂大的.奶奶说娘的奶水里有"神经病",要是传染给我就麻烦了. 那时,我家依然在贫困的泥潭里挣扎.特别是添了娘和我后,家里常常揭不开锅.奶奶决定把娘撵走,因为娘不但在家吃"闲饭",时不时还惹是生非. 一天,奶奶煮了一大锅饭,亲手给娘添了一大碗,说:"媳妇儿,这个家太穷了,婆婆对不起你.你吃完这碗饭,就去找个富点儿的人家过日子,以后也不准来了,啊?"娘刚扒了一大团饭在口里,听了奶奶下的"逐客令"显得非常吃惊,一团饭就在嘴里凝滞了.娘望着奶奶怀中的我,口齿不清地哀叫:"不,不要……"奶奶猛地沉下脸,拿出威严的家长作风厉声吼到:"你这个疯婆娘,犟什么犟,犟下去没你的好果子吃.你本来就是到处流浪的,我收留了你两年了,你还要怎么样?吃完饭就走,听到没有?"说完奶奶从门后拿出一柄锄,像余太君的龙头杖似的往地上重重一磕,"咚"地发出一声响.娘吓了一大跳,怯怯地看着婆婆,又慢慢低下头去看面前的饭碗,有泪水落在白花花的米饭上.在逼视下,娘突然有个很奇怪的举动,她将碗中的饭分了一大半给另一只空碗,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奶奶. 奶奶呆了,原来,娘是向奶奶表示,每餐只吃半碗饭,只求别赶她走.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几把,奶奶也是女人,她的强硬态度也是装出来的.奶奶别过头,生生地将热泪憋了回去,然后重新板起了脸说:"快吃快吃,吃了快走.在我家你会饿死的."娘似乎绝望了,连那半碗饭也没吃,朗朗跄跄地出了门,却长时间站在门前不走.奶奶硬着心肠说:"你走,你走,不要回头.天底下富裕人家多着呢!"娘反而走拢来,一双手伸向婆婆怀里,原来,娘想抱抱我. 奶奶忧郁了一下,还是将襁褓中的我递给了娘.娘第一次将我搂在怀里,咧开嘴笑了,笑得春风满面.奶奶却如临大敌,两手在我身下接着,生怕娘的疯劲一上来,将我像扔垃圾一样丢掉.娘抱我的时间不足三分钟,奶奶便迫不及待地将我夺了过去,然后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当我懵懵懂懂地晓事时,我才发现,除了我,别的小伙伴都有娘.我找父亲要,找奶奶要,他们说,你娘死了.可小伙伴却告诉我:"你娘是疯子,被你奶奶赶走了."我便找奶奶扯皮,要她还我娘,还骂她是"狼外婆",甚至将她端给我的饭菜泼了一地.那时我还没有"疯"的概念,只知道非常想念她,她长什么样?还活着吗?没想到,在我六岁那年,离家5年的娘居然回来了. 那天,几个小伙伴飞也似地跑来报信:"小树,快去看,你娘回来了,你的疯娘回来了."我喜得屁颠屁颠的,撒腿就往外跑,父亲奶奶随着我也追了出来.这是我有记忆后第一次看到娘.她还是破衣烂衫,头发上还有些枯黄的碎草末,天知道是在那个草堆里过的夜.娘不敢进家门,却面对着我家,坐在村前稻场的石磙上,手里还拿着个脏兮兮的气球.当我和一群小伙伴站在她面前时,她急切地从我们中间搜寻她的儿子.娘终于盯住我,死死地盯住我,裂着嘴叫我:"小树……球……球"她站起来,不停地扬着手中的气球,讨好地往我怀里塞.我却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我大失所望,没想到我日思夜想的娘居然是这样一副形象.一个小伙伴在一旁起哄说:"小树,你现在知道疯子是什么样了吧?就是你娘这样的." 我气愤地对小伙伴说:"她是你娘!你娘才是疯子,你娘才是这个样子."我扭头就跑了.这个疯娘我不要了.奶奶和父亲却把娘领进了门.当年,奶奶撵走娘后,她的良心受到了拷问,随着一天天衰老,她的心再也硬不起来,所以主动留下了娘,而我老大不乐意,因为娘丢了我的面子. 我从没给娘好脸色看,从没跟她主动说过话,更没有喊她一声"娘",我们之间的交流是以我"吼"为主,娘是绝不敢顶嘴的. 家里不能白养着娘,奶奶决定训练娘做些杂活.下地劳动时,奶奶就带着娘出去"观摩",说不听话就要挨打. 过了些日子,奶奶以为娘已被自己训练得差不多了,就叫娘单独出去割猪草.没想到,娘只用了半小时就割了两筐"猪草".奶奶一看,又急又慌,娘割的是人家田里正生浆拔穗的稻谷.奶奶气急败坏地骂她:"疯婆娘谷草不分……"奶奶正想着如何善后时,稻田的主人找来了,竟说是奶奶故意教唆的.奶奶火冒三丈,当着人家的面拿出根棒一下敲在娘的后腰上,说:"打死你这个疯婆娘,你给老娘滚远些……" 娘虽疯,疼还是知道的,她一跳一跳地躲着棒槌,口里不停地发出"别,别……"的哀号.最后,人家看不过眼,主动说"算了,我们不追究了.以后把她看严点就是……"这场风波平息后,娘歪在地上抽泣着.我鄙夷地对她说:"草和稻子都分不清,你真是个猪."话音刚落,我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是奶奶打的.奶奶瞪着眼骂我:"小兔崽子,你怎么说话的?再这么着,她也是你娘啊!"我不屑地嘴一撇:"我没有这样的傻疯娘!" "嗬,你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看我不打你!"奶奶又举起巴掌,这时只见娘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横在我和奶奶中间,娘指着自己的头,"打我,打我"地叫着. 我懂了,娘是叫奶奶打她,别打我.奶奶举在半空中的手颓然垂下,嘴里喃喃地说道:"这个疯婆娘,心里也知道疼爱自己的孩子啊!"我上学不久,父亲被邻村一位养鱼专业户请去守鱼池,每月能赚50元.娘仍然在奶奶的带领下出门干活,主要是打猪草,她没再惹什么大的乱子. 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饿一个冬日,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奶奶让娘给我送雨伞.娘可能一路摔了好几跤,浑身像个泥猴似的,她站在教室的窗户旁望着我傻笑,口里还叫:"树……伞……"一些同学嘻嘻地笑,我如坐针毡,对娘恨得牙痒痒,恨她不识相,恨她给我丢人,更恨带头起哄的范嘉喜.当他还在夸张地模仿时,我抓起面前的文具盒,猛地向他砸过去,却被范嘉喜躲过了,他冲上前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俩撕打起来.我个子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轻易压在地上.这时,只听教室外传来"嗷"的一声长啸,娘像个大侠似地飞跑进来,一把抓起范嘉喜,拖到了屋外.都说疯子力气大,真是不假.娘双手将欺负我的范嘉喜举向半空,他吓得哭爹喊娘,一双胖乎乎的小腿在空中乱踢蹬.娘毫不理会,居然将他丢到了学校门口的水塘里,然后一脸漠然地走开了. 娘为我闯了大祸,她却像没事似的.在我面前,娘又恢复了一副怯怯的神态,讨好地看着我.我明白这就是母爱,即使神志不清,母爱也是清醒的,因为她的儿子遭到了别人的欺负.当时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娘!"这是我会说话以来第一次喊她.娘浑身一震,久久地看着我,然后像个孩子似的羞红了脸,咧了咧嘴,傻傻地笑了.那天,我们母子俩第一次共撑一把伞回家.我把这事跟奶奶说了,奶奶吓得跌倒在椅子上,连忙请人去把爸爸叫了回来.爸爸刚进屋,一群拿着刀棒的壮年男人闯进我家,不分青红皂白,先将锅碗瓢盆砸了个稀巴烂,家里像发生了九级地震.这都是范嘉喜家请来的人,范父恶狠狠地指着爸爸的鼻子说:"我儿子吓出了神经病,现在卫生院躺着.你家要不拿出1000块钱的医药费,我他妈一把火烧了你家的房子." 1000块?爸爸每月才50块钱啊!看着杀气腾腾的范家人,爸爸的眼睛慢慢烧红了,他用非常KB的目光盯着娘,一只手飞快地解下腰间的皮带,劈头盖脸地向娘打去.一下又一下,娘像只惶惶偷生的老鼠,又像一只跑进死胡同的猎物,无助地跳着,躲着,她发出的凄厉声以及皮带抽在她身上发出的那种清脆的声响,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最后还是派出所所长赶来制止了爸爸施暴的手.派出所的调解结果是,双方互有损失,两不亏欠.谁在闹就抓谁!一帮人走后,爸看看满屋狼籍的锅碗碎片,又看看伤痕累累的娘,他突然将娘搂在怀里痛哭起来,说:"疯婆娘,不是我硬要打你,我要不打你,这事下不了地,咱们没钱赔人家啊.这都是家穷惹的祸!"爸又看着我说:"树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大学.要不,咱们就这样被人欺负一辈子啊!"我懂事地点点头. 2000年夏,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高中.积劳成疾的奶奶不幸去世,家里的日子更难了.恩施洲的民政局将我家列为特困家庭,每月补助40元钱,我所在的高中也适当减免了我的学杂费,我这才得以继续读下去. 由于是住读,学习又抓得紧,我很少回家.父亲依旧在为50元打工,为我送菜的担子就责无旁贷地落在娘身上.每次总是隔壁的婶婶帮忙为我抄好咸菜,然后交给娘送来.20公里的羊肠山路亏娘牢牢地记了下来,风雨无阻.也真是奇迹,凡是为儿子做的事,娘一点儿也不疯.除了母爱,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在医学上应该怎么破译. 2003年4月27日,又是一个星期天,娘来了,不但为我送来了菜,还带来了十几个野鲜桃.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笑着问她:"挺甜的,哪来的?"娘说:"我……我摘的……"没想到娘还会摘野桃,我由衷地表扬她:"娘,您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娘嘿嘿地笑了. 娘临走前,我照列叮嘱她注意安全,娘哦哦地应着.送走娘,我又扎进了高考前最后的复习中.第二天,我正在上课,婶婶匆匆地赶来学校,让老师将我喊出教室.婶婶问我娘送菜来没有,我说送了,她昨天就回去了.婶婶说:"没有,她到现在还没回家."我心一紧,娘该不会走错道吧?可这条路她走了三年,照理不会错啊.婶婶问:"你娘没说什么?"我说没有,她给我带了十几个野鲜桃哩.婶婶两手一拍:"坏了坏了,可能就坏在这野鲜桃上."婶婶问我请了假,我们沿着山路往回找,回家的路上确有几棵野桃树,桃树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个桃子,因为长在峭壁上才得以保存下来.我们同时发现一棵桃树有枝丫折断的痕迹,树下是百丈深渊.婶婶看了看我说,"我们到峭壁底下去看看吧!"我说,"婶婶你别吓我……"婶婶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山谷里走…… 娘静静地躺在谷底,周边是一些散落的桃子,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沉重的黑色.我悲痛得五脏俱裂,紧紧地抱住娘,说:"娘啊,我的苦命娘啊,儿悔不该说这桃子甜啊,是儿子要了你的命……娘啊,您活着没享一天福啊……"我将头贴在娘冰凉的脸上,哭得漫山遍野的石头都陪着我落泪…… 2003年8月7日,在娘下葬后的第100天,湖北大学烫金的录取通知书穿过娘所走过的路,穿过那几株野桃树,穿过村前的稻场,径直"飞"进了我的家门.我把这份迟到的书信插在娘冷寂的坟头:"娘,儿出息了,您听到了吗?您可以含笑九泉了!"
我想要再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