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多维延展与文学性的隐性存在
曾几何时,文学笼着奇异的光环,在社会生活中占尽风光,为万众仰首膜拜。那时候当然没有必要讨论“剧作就是文学”,没有必要论证戏剧、曲艺、影视、电子游戏、DV短片其实都内涵着“文学性”。而文学在今日的文学艺术大家族中和文化宇宙中无疑已不再处于统治地位,不再是当代文化生活中最耀眼的明星。文学往日的光环正在被影视剧、网络DV、手机电视、电子游戏分有。在一个快感美学风行、视听文化漫天轰炸、视像泛滥的时代里,文学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文学将向何处去?文学与视听艺术到底有何关系?应该如何处理文学与当代新媒体艺术的关系?这些问题很自然地凸显出来,变得日益重要,亟待解决。
在今天,我们显然无法回避文学的严重边缘化,但文学的影响其实仍然无处不在,只不过文学退居二线,成为了一种隐性的地平线,成为了当代新媒体文艺植根的地层和土壤,以隐在的文化心理、文化素养、文化情结的方式影响着当代各种新的文艺形式。
文学之所以至今还“活着”,当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一是由于诗性情怀代表了一种人类须臾不可离的本真生存境界。高技术社会不仅不可能离开审美和诗性而独立存在,而且高技术社会客观上要求高情感与之相协调。技术进步、技术理性膨胀导致的人性萎缩、人性畸变,远离大地和自然,蜗居城市导致的人的片面发展和人的内心情感生活的匮乏客观上更迫切地要求高情感的文学艺术作为一种清毒剂、润滑剂和营养液。生活永无止境,人类的心理活动永无止境,文学也必然永无止境。
二是由于人物、情感、细节、情境是文学的命脉所系,任何时代的艺术都不可能不涉及人生,不可能不触动情感,不可能不营造情境,因此影视也好,电子游戏也罢,都不可能与文学传统、文学精神绝缘,都不可能不从古老的文学传统中汲取营养,都不可能与文学划清界限。离开了作为文化地层与艺术底蕴的文学,新媒体艺术的大厦势必坍塌瓦解。
三是因为想象、虚构、修辞和陈述是文学的基本要素,而任何新型媒体艺术都离不开这些基本的文学素养,离不开文学功底,离不开文学奠定的修辞法则和陈述技巧。影视艺术离不开作为其基础的影视剧本,赛博戏剧、DV短片、电子游戏也离不开文学长期以来提供的讲故事、营构情节脉络的技法。书法、舞蹈离不开文学长期以来积累的对节奏感和结构布局的领会,就连各种形式的广告也不能不从文学中吸取虚构、想象、夸张、隐喻等技巧,采撷诗句、意象、典故、创意。
四是因为文学在漫长的演变过程中已经形成了不断自我调整、修补、改进的成熟生殖——再生机制。在今天的电子传媒时代,文学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它会因应时代文化潮流进行新的自我调整,使自己获得新的存在合理性和必要性。正如当年绘画在照相术出现后并没有消亡,而是通过对自身的新的定位,通过发挥自身异于照相术的独特性能,为自己赢得了生存和发展空间一样,今日的文学也势必会因应市场细分与文类细分的大势,调整自身,重新布局。
文学作为语言艺术虽然在当今的读图时代显出种种劣势,但也有着视听文化无法取代的独特性能。在今天的媒体文化、视像文化时代,文学虽然不断被边缘化,文学的统治疆域不断缩小,但文学仍是不可替代、不可忽略的。文学仍然在当今的文艺世界中三分天下有其一。虽然在今天,从文学文本转化为视听文本越来越便捷,但要把文学改编为影视,不仅人物造型、叙事节奏、语言风格要根据影视不同于文学的特征作相应调整,而且需要注意文学话语与影视话语、镜头语言、视听语言的异质性,从文学作品到影视文学剧本,再到分镜头剧本,人物对话、画面构成、景深设计、音响配置、特技运用等方面都势必要做相当大的转换。正因为如此,长期以来由文学名作改编成的影视、电子游戏总是难以让受众满意,这充分说明了文学与艺术的差异和转化的难度,因此,文学不但没有过时,而且正在不断提出新的问题,引发新的思考。文学正在以自身的力量说明文学的不可替代性和不可完全转换性。在缤纷陆离的数码影像面前,文学既要克服自卑心理,也要防止夜郎自大。今天再来讨论文学与其他艺术门类的关系,不是为了陈腐地画地为牢,固守文学唯我独尊的传统观念,为“家道中落”的文学唤回“曾经阔过”的家族辉煌记忆,而是要在新的时代文化语境中重新审视文学与其他艺术门类的逻辑关联,重新思考和探索文学与艺术的和谐协调发展之路,以更新观念,直指当代新媒体艺术发展中存在的突出问题,为艺术唤回诗性魂魄,促文学走近艺术人生。使二者取人之长,再向前行。
在处理文学与当代新媒体艺术的关系时,我们既要看到电子传媒、大众文化、新媒体艺术对文学的挤对和挑战,也要看到他们为文学发展提供了新的机遇。一方面,信息媒体革命必然导致视听艺术对文学的空前冲击。如果说历史上乐舞、戏曲等艺术形式从最初与文学混融到一步步与文学分离,自立门户使文学的蛋糕被不断切分,那么影视剧等新型艺术由附庸蔚为大国则更导致了文艺领域的重心转移。由此,各种新媒体文艺喧宾夺主,文学则日益边缘化,面临重重挑战。文学的边缘化并非空穴来风,也非历史的误会,而是有着深刻的原因的。诗文占据要津与长期以来的生产力低下的农业文明、社会交往的相对狭隘、宗法社会、地方性知识和田园情调息息相关。而随着大工业生产的迅猛发展和工业社会的崛起,小说作为“资产阶级的史诗”异军突起,与“散文气味的现代状况”相适应,诗歌的时代为散文的时代所取代。20世纪后期以来,信息文化和后信息文化的次第降临,客观上必然使审美和文艺出现视觉转向,进入数字化生存的新境界,图像化、数码化、多媒体化成为了当代文艺发展的主潮,视听艺术、影视艺术空前兴盛,网络信息跨域流动,这客观上必然使古老的文学遭受严重冲击。另一方面,媒介不仅是人的延伸,也是文学精神和文学性的延伸。文学通过与新的媒介载体遇合,通过与视听艺术的联姻,客观上也正在不断开发自己的潜力,扩展自己的视阈,加强自己的影响,促进自身的转型,为自身赢得更广阔的生存空间。
艺术的多元共存、互融互渗历来是艺术繁荣发展的必由之路。这也有助于克服文学唯我独尊的狭隘保守心理,打破自我封闭和僵化的状态,实现文学与众多艺术门类特别是新型艺术门类的交流互动、相互借鉴、取长补短,使新型艺术不断完就艺术人生,使传统文艺不断熔铸新机,吸取新的营养,输入新的血液。因应时代文化的新变不断调整自身,实现自身的转型,使自己不断焕发出新的生机和活力。在历史上,文学与音乐、歌舞、绘画、戏剧、曲艺、摄影、书法、建筑、影视等历来水乳交融。上古时代,诗乐舞三位一体,文学与音乐、歌舞无法割裂开来。离开了诗,也就无所谓乐,离开了舞,诗也就神采顿失。古代社会,文学或以题画诗的形式出现,或以戏文、剧本、亭台楹联的形式闪耀,或与书法相得益彰,文学与艺术原本并非势不两立。同样,诗意、诗趣、诗情也构成了音乐、歌舞、绘画、戏剧、曲艺、摄影、书法、建筑、影视等的灵魂和命脉。现代以来,电影、电视、广播、摄影艺术突飞猛进,伴随着广播通讯技术、音响技术、微电子科技、网络科技、数码科技等的突飞猛进,新兴的多媒体艺术、网络超文本、激光绘画、数码戏剧、DV短片也纷现错出,文学精神正在渗透入这些形形色色的新媒体文艺中,文学性恰恰构成了新媒体文艺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要素。
各艺术门类间相互竞争、相互影响,也相互借鉴、相互鞭策。但由于不同艺术门类往往植根于不同的文化心理中,有着产生和兴盛的时代文化原因,所以在处理文学与当代新媒体艺术的关系时我们也要清醒地看到不同文艺门类的异质性和不相兼容的一面。例如,网络搞笑帖子与传统诗歌和美文显然有着文化趣味的极大分野,有着平面文化、大众文化与深度文化、精英文化的区别。影视、DV、电子游戏与唐诗、汉赋也迥乎不同,前者深得视像文化精髓,显示的是展示价值和操控价值,而后者则是神性仪式化文学的标本,洋溢着膜拜气息。因此既要看到文学与其他各艺术门类的共同点和一致性,也要正视其不同点和异质性,因此在对文学原著的影视改编和电子游戏、电视剧的文学翻版过程中就必须清醒意识到二者的差异,就必须基于对文学语言和视听语言特性的深刻理解,切实实现文类转化与文化趣味转化的一致。
在处理文学与当代新媒体艺术的关系时,我们还应注意文学对其他艺术的借鉴不应成为文学性灵的放逐,文学不应迷失在多媒体的声光电色之中,失去自我,成为视听文化的附庸。同时也要防止抱残守缺,对文学秉持一种陈旧的、僵死的、静止的、片面的管见。既要坚守文学传统和文学精神,张扬文学的深度追求和悲悯情怀,对历史人生进行终极关怀,防止在这个大众文化兴盛一时的时代把一切文学都稀释为平面文化、感官刺激。也要理解文学自身的多层次性和文艺的多维性,促进不同层次、不同取向的文学共存共荣,协调发展。文学历来是多元的,文化也历来就是多维的。不存在一种单一的、绝对权威的、定于一尊的文学和文化。在文学的阵营中既有精英文学、仪式化文化、深度文化、美文学、悲悯文学,也有通俗文学、大众文学、民间文学、娱乐文学、休闲文学。文学的发展从来就不是以一种文学取代其他形形色色的文学,一枝独秀,文学的园地历来是万紫千红、百花竞放的。因此,今天的文学既可以守持传统的文学精神,继续延续美文学的传统追求,也可以与大众传媒和视听文化对接,成为大众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只有不同层次文学协调发展,文艺生态才能保持平衡,传统的文艺物种才能得以延续,这关乎艺术的健康繁荣,关乎艺术的可持续发展。
文学发展至今,经历了口耳相传时代、文字书写时代、电子媒介时代、网络传播时代。在不同时代,与不同的媒介载体、传播技术水平相适应,曾产生了歌谣、史诗、散文、诗赋、小说、戏剧、影视广播文艺等不同形式,这本身就显示了文学和艺术存在的动态流变性,文学变迁与技术更新、文化转型、社会巨变是息息相关的。历史地、辩证地审视文学与其他艺术门类的逻辑关联和复杂关系将有助于文学艺术的和谐协调,良性发展。
“文学”是指以语言文字为工具形象化地反映客观现实的艺术,包括戏剧、诗歌、小说、散文等,是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以不同的形式(称作体裁)表现内心情感和再现一定时期和一定地域的社会生活。
“文学性”是人类在长期认识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一个比较笼统、广泛、似可体会而又难以言传的概念。它存在于话语从表达、叙述、描写、意象、象征、结构、功能以及审美处理等方面的普遍升华之中,存在于形象思维之中。
两者的关系,简单说来就是,文学性是文学作品所普遍具有的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