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的长篇,截断了看,段段精彩有意思。连在一起,却缺乏浑然一体之感。就是因为她控制局部节奏的能力好,而架构完整故事的能力差。具体而微的一个例子,便是张的故事中,重大的故事节点往往铺垫得十分单薄。上文中著名的镜子切换,玄而又玄地炫了一个技。放在中篇中,大好,无数评论家大加赞赏。使一点巧劲,轻轻松松就带过去了,精巧,聪明。但是放在长篇中,依靠这么干就显得轻飘。张早期的几部长篇一贯气力不加,多有夭折。未夭折的,也饱受“绵延千里,失于重点”的诟病,原因正在于此。光华灿烂的1944年后,张陷入漫长的创作枯竭期——有《金锁记》珠玉在前,张的爱情其实已经写完了。
谈及民国作家,绕不开张爱玲,但认真谈张爱玲,又并不容易。作为一名特立独行的作家,在战争与革命的年代,张爱玲关注的依然是男女情爱、家庭琐事。有关硝烟,她不过微开窗缝,于《封锁》处平静透露,在《倾城之恋》的结尾几笔勾勒。就像前南电影《谁在那儿歌唱》,明明是法西斯阴影下的故事,爆炸声却只在最后响起。以至于革命文学流行的年代,批评家说她格局小,小资习气浓厚。张爱玲是个复杂的作家,也因其复杂性,日后常摇身一变,成为不同论见者挥舞的棒子。
张爱玲有篇文章《有女同车》,收录在她散文集《流言》里。张爱玲在里面讲了两个穿洋装的女人聊天,她细细讲两个女人聊家庭聊丈夫聊儿子。末了张爱玲说了句,这使我悲怆,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这篇文章能体现张爱玲的好就在最后一句,这使我悲怆。说张爱玲的修辞好,结构好,那都是写作技术上的东西。
这个女人的生平,在经近百年的时间洗礼之后,已变成一部基于她作品的小说。后人津津乐道她与胡兰成的爱情,与赖雅的婚姻,敷衍出比现实还真实的故事,拼凑成朋友圈传疯了的断章取义。多可笑。有多少人只读了个《金锁记》就开始评头论足,然而她可不是小巷子里供人挑选的大长腿白胳膊。她的眼神极冷。不是水边篱落忽横枝的冷。是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倒是盼人管,可惜终究无人。
我第一次看张爱玲,是高中的时候,买了一本《倾城之恋》,里面收录的第一篇,便是《沉香屑》。那个时候我对张爱玲也存在误解,我以为她的透彻,到底是对于爱情,我以为她不过是语言华美,笔调苍凉,故事倾城。可是等我看完之后我就想,这怎么可能是爱情?如果是爱情悲剧,大可以如同泰坦尼克一样凄美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