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文化”?何谓“苦旅”?用秋雨先生自己的话说,“并不是指旅行之苦,而是指创造之苦。由创造之苦连接成了人生旅途,这便是文化的宿命。”于是,我们虽也能和他一同感受“除了茫茫一片雪白,什么也没有,连一个皱折也找不到”的沙漠(《阳关雪》),一同领教把人“浇得透湿”、使人“满嘴咸苦,眼睛渍得生疼”的“劈头盖脑”的海浪(《远方的海》),但真正使我们感到震撼的,是从这自然环境的艰难困苦中升华出来的创造之苦,是对话历史、观照文化、拷问良心的心灵净化与涅槃之苦。
其一是创造人生之苦。尽管命运赋予我们每个人以不同的生活,但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的主宰,都能在与命运之神的违逆中,去追求属于自己的新的生活。于是,柔弱如余姚乡村那些娴雅的女子,背负不起沉重的牌坊,将平素的贞静温婉,化作家乡村头的寂寂空坟,化作异乡琅琅的书声或幽幽的梵唱(《牌坊》);坚强如太湖和长江孤舟上的苏轼,毅然饮下“独以名太高”的苦酒,从容潇洒地完成了从政客到墨客的华丽转身(《黄州突围》)……平凡也好,伟大也罢,在苦难的人生面前,每一个人都平等地拥有超越磨难、创造自己新生的勇气。
其二是创造人心之苦。人心是人们的共同的感情和愿望,引申开去,便是人们的心理认同,是在时光无尽的流逝中积淀成的属于特定的时代、特定的国家、特定的民族,并不断传承和发散开来的气质与底蕴。正因为如此,在“世人闻此皆掉头”的中国东北宁古塔,流放于此的关内文人和江南闺秀,用他们的坚韧和温润,滋养着这片贫瘠的土地,使它从此氤氲起别有风情的豪爽重情的清朗风度(《宁古塔》);在风景如画的意大利佛罗伦萨,MEDICI家族的代代传承和佛罗伦萨市民对MEDICI家族的代代追随,使得文艺复兴的阳光穿透了中世纪漫长的黑暗,至今仍闪耀着令人目眩的璀璨光芒(《北极寒夜》)——传统与文化,精神和气质,就这样和谐完美地统一在古今中外的历史记忆里,继承在古今中外的人们心灵深处那个最温柔、最宁静的角落。
其三是创造人性之苦。与历史的对话和对文化的观照,最终会内化为人们对自身和对自己内心的反躬自省,从而表现对最朴实、最本真的人性的尊重和体谅。《谢家门孔》哀婉地叙述了东山谢氏几代后裔们的死,《巴金百年》隆重地记叙了巴金先生的生,在对自然规律的敬畏和顶礼中,娓娓地探讨了死亡、生命、亲情、文化这些永远说不尽的母题。《佐临遗言》、《寻石之路》、《天人对话》则详尽勾勒了那个特殊年代里文人与文化的命运,唤起了人们对那时那事的深沉反思与理性思考。
正如书前小叙所引,“漫漫岁月”湮灭了谁的记忆,“浪迹”“周济”印下了谁的屐痕,“伤痕斑斑”又诉说了谁的苦痛?新版《文化苦旅》正如散落其间的星星点点的屐痕,它们或深或浅地印在岁月的歌哭笑泪里,留给读者们以耐人寻味的背影,以无穷无尽的思索与感动。(江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