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不仅是一部伟大的历史名著,而且是一部伟大的文学名著。司马迁开创了以人物为中心的写人文学,这在我国文学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早在先秦时期,以叙事为中心的《左传》和以写辞令为中心的《战国策》等,都写了一些人物,取得了一些经验,这无疑给《史记》以巨大的艺术影响。但是《左传》、《战国策》等书的目的在于写事,而非写人。因此,要追溯我国写人文学,甚至明确说到中国小说戏曲的始祖,就不能不首推《史记》。和先秦的历史散文相比,《史记》的写人成就表现在:其一,《史记》扩大了写人范围,塑造了一大批具有某种典型意义的人物。《左传》、《战国策》所记载的人物,基本上侧重在政治、军事方面,而《史记》则上至帝王将相、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下至学者、平民、商人、妇女、游侠、医生、卜者、方士、倡优,旁及少数民族首领、农民起义领袖等,凡是活动在从黄帝到汉武帝这三千年历史大舞台上的各种各类、各行各业的代表人物,都有记载、都有描绘。一部《史记》,记录了四千多个人物,其中给人以深刻印象的有一百多人。这些个性鲜明的人物,往往代表了社会上的某一类人,反映了一种社会现象,有的达到了一定的典型化的程度。如杜周、张汤是酷吏的典型,郭解、朱家是游侠的典型;聂政、荆轲是刺客的典型;邓通、李延年是佞幸的典型;淳于髡、优孟是滑稽的典型;石奋是恭谨小心的官僚典型;叔孙通、公孙弘是阿谀逢迎的典型;张释之、汲黯是刚直官僚的典型;廉颇、韩信是良将的典型;樊哙是勇猛的典型;张良是权谋的典型。此外如项羽的直率、豪爽,刘邦的狡诈、无赖,吕后的嫉妒、残忍,屈原的耿介孤高,勾践的卧薪尝胆,伍子胥的忍辱报仇,范蠡的功成身退,魏公子的礼贤下士,鲁仲连的见义勇为,李斯的自私自利,等等,也都是很典型的。另外,司马迁还注意写出同类人物的差异之处,而且写谁像谁,不见雷同,都是独具风采的“这一个”。如同为帝王,汉高祖的无赖,汉惠帝的软弱,汉文帝的仁厚,汉景帝的刻薄,汉武帝的多欲,写得各有各的特点。同为谋臣,范增性情暴躁,事不成则好怒;而张良则沉着镇定,临事从容不慌。司马迁把两个人的面目写得各异。同为战将,白起直言得祸,疏于自全;王翦则老成慎重,善于保身,也写得风姿有别。如此等等,司马迁一手写来,无不历历在目,分毫毕现。《史记》中写得好的人物,其共性与个性都达到了和谐的统一。
其二,突出了人物形象的鲜明性与完整性,增强了人物形象的艺术感染力。先秦的历史散文由于重点在于写事,写人是为叙事服务的,所以从人物形象的角度要求,一般都显得不够丰满,也无法给人以整体感。司马迁则不同,他以人物为中心,因此很自然地就能够较全面、完整地来描写人物了,诸如人物的姓名、爵里、出身、家庭、主要行事、思想、性格,以及结局等,在《史记》中都有明确交代。但这样一来,又很容易变成流水账,司马迁是怎样避免这方面的毛病,而取得伟大成功的呢?这就是注意选材,注意突出重点。更明确地说,就是注意突出每个历史人物的个性特征。如他写蔺相如,重点是表现他的大智大勇、先公后私的精神品质,而不是写他处理军国事务的一般才干。因此,司马迁截取了蔺相如一生中最具有传奇色彩、又最能表现人物精神的三个典型事例,即完璧归赵、渑池会、将相和,来加以集中描写。如写渑池会把其他政事一概省去,只写了维护国家尊严一节。
这就使人物的精神面貌表现得格外生动、突出了。又如李广一生与匈奴进行了大小七十余战,被匈奴称为“飞将军”,畏之如虎。而司马迁只选择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三次战斗:一次是猝逢千余敌骑的遭遇战,二是伤重被俘、孤身斗敌的脱险战,三是冲破匈奴四万余骑的突围战,在敌众我寡、紧张惊险的战斗场景中,表现了李广惊人的机智和超人的胆略,塑造了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英雄形象。由于司马迁写人所选的事例典型,情节生动,故事性强,加上描写细致传神,所以《史记》中的主要人物都是生动感人、栩栩如生的。这一点,连日本学者也赞不绝口。如斋藤正谦说:“读一部《史记》,如直接当时人,亲睹其事,亲闻其语,使人乍喜乍愕,乍惧乍泣,不能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