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对话集》读书札记
——我行我素,虽百死而不怠
之前读到的《欧悌甫戎篇》是一篇边走边谈的对话,也是典型的苏格拉底式的对话,发生在苏格拉底被人簇拥着走向审判厅的路上。而这篇《申辩篇》写的则是苏格拉底在审判庭上侃侃而谈,为自己“辩护”。我们知道,公元前399年,苏格拉底以“不敬神明,妄自崇拜新神,有伤风化,教唆青年”的罪名被悲剧诗人米列托斯、工商业主安涅托斯和修辞家吕康合伙指控,告上了法庭。
苏格拉底审判时遭到的一个指责是他引诱并败坏了雅典的青年。这就必须要提及柏拉图的叔父,著名的三十僭主中的克里底亚和叛国者阿尔西比亚德。
克里底亚(Kritias)在雅典被斯巴达和波斯联军占领后,迎合占领军,出力废除明珠民主政体,建立了以他为首的“三十僭主”政权。后来,延续八个月的“三十僭主暴政”垮台,克里底亚在雅典公民的暴动中被杀。
阿尔西比亚德(Alcibiades)是有名的美男子,著名的军事统帅和政治家。早先在希腊战争在红建立功勋,从而跻身军界。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他也屡建奇功。但后来由于远征西西里失利,遭到“破坏赫尔墨斯神像”的指控,出逃埃巴达,并执掌了斯巴达军权,围攻雅典城。后来,阿尔西比亚德又遭到斯巴达的猜忌,怀疑他诱奸了斯巴达的王后,于是转而逃亡波斯、色雷斯等地,数年后死于当地的兵变。
两人的危险行径都几乎使雅典遭受了灭亡,而他们,都是苏格拉底的学生。这变不难理解了。后来的亚里士多德也曾有过这类似这样的命运。公元前323年,亚历山大突然病亡,年仅33岁,希腊人揭竿而起,将某头指向了亚历山大的老师亚里士多德。当然,亚里士多德和苏格拉底不同,他选择逃亡,但到了加尔西斯后的第二年就因胃病发作与世长辞。
我还想说及在今天看来十分令人沮丧的古希腊历史上的喜剧,这一大众流俗的产物,低级取乐的闹剧。当然是《云》,阿里斯托芬的四幕喜剧,创作于前423年。
《云》把苏格拉底描述成一个滑稽可笑的丑八怪,亵渎神灵的无神论者,能够腾云驾雾,口吐无稽狂言,说些从来没听到过也一点都不知道的奇事。滥用学生信任,引导他们在琐碎的细节上争执不休。
这当然成为审判时反苏格拉底派坚持的证据。然而,《云》只是借苏格拉底的形象嘲弄当时流行的智者派,但却造成了误伤苏格拉底的事实。阿里斯托芬一直是苏格拉底的朋友,对苏格拉底并无恶意,只是借苏格拉底的名气作为喜剧的笑料,苏格拉底也经常捧场。
前399年,苏格拉底受审的时候,慑于压力,阿里斯托芬不敢出头说明事实。
“雅典公民们,这些事情跟我完全不相关。”
我们依然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苏格拉底到达审判庭后,暴风骤雨般的审判即刻展开了。米列托斯先是控告苏格拉底是一个聪明而危险的鼓动者,败坏了城邦的传统和威严,要大家“必须小心提防,不要上苏格拉底的当,因为他能说会道”。当时,苏格拉底的智慧已经在雅典有了名气,这必然招致那些心胸狭隘的人的嫉妒和怨恨,而那些所谓的城邦卫道士也十分注意苏格拉底的一举一动,因为他曾公开批驳民主制的不合理和偏见。在这样的情况下,米列托斯的指控显然将公众的情绪调动了起来。
苏格拉底完全蔑视他们,反讽到“听了原告的控诉,雅典公民们,你们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至于我,我感到简直认不得我自己了。他们说得真是天花乱坠,可是就是没有一个字是真话。”
“现在我要为自己辩护,尽快地清除掉你们心里很久以来所获的的偏见。”至于成败,苏格拉底说“要听神灵的意旨。”
苏格拉底当然将重点放在说明自己并不是像阿里斯托芬喜剧里描写的那样,“其实这些事情没有一件是真的。如果你们还听到人家说我教人,说我谋取钱财,那也不是实情。”
那么,苏格拉底得到的非难是怎么来的?“请听我说,我的话也许有人觉得是开玩笑,其实不然,我要把实情给你们和盘托出。雅典公民们,实际情况是我仅仅由于某种智慧而招来了这种名声。”
“至于我的智慧是不是智慧,是哪种智慧,我要向你们推举德而斐的神道作证。我想你们都认得凯瑞奉,他是我从小的朋友,也是你们多数人的朋友,和你们一同流放,一同回来的。你们知道凯瑞奉的为人,是行事果断不遗余力的。有一次他到德尔斐向神道求签,大胆地提出了智慧问题。公民们,请不要打断我的话。他问的是有没有人比我智慧。解签的毕体亚女巫答到:没有更智慧的了。”
苏格拉底一直坚持自己是无知的,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惶恐,便下决心想找出一位比自己更有智慧的人。于是,他走访了很多自称有智慧的人,包括政界人物、诗人(悲剧诗人、狂歌诗人)、手艺人和小青年(富家子弟)等,但最终发现他们虽然声称自己拥有智慧,却一无所知。于是,苏格拉底得出结论说:“看来,我在这一点上要比他们智慧,这就是以不知为不知。”
苏格拉底的申辩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以上可以视为第一部分:是苏格拉底对很长时间以来对他的诬陷和误解做出的辩护。紧接着,他对“那位自命为好人和爱国人士的米列托斯,以及随同他上诉的两个人”做出辩驳。
“由于他们是另一批诬陷者,所以我们要再一次聆听他们发誓上告的污蔑之词。他们的状子大致如下:苏格拉底作恶多端,因为他毒害青年,不信本邦崇敬的神灵,令奉新的灵机。”
对此,苏格拉底说:“他们说我作恶多端,因为我毒害青年。可是,雅典公民们,我要说米列托斯作恶多端,因为他拿正经事开玩笑,轻易拉人打官司,对自己根本不关心的事情冒充热心,假装关怀。事实就是这样,我要努力给你们说清楚。”
之前,我们已经知道,是米列托斯、安涅托斯及吕康将苏格拉底合伙告上法庭。苏格拉底说:“米列托斯为诗人出气,安涅托斯为工匠和政客报仇,吕康为演说家翻案。”
需要说明的是,米列托斯和吕康不过是两个不知名的角色,只有安涅托斯才是背后真正的操纵者。那么,为什么安涅托斯要将年迈的苏格拉底告上法庭呢?这跟克里底亚不无关系。如前所说,这位苏格拉底的学生建立了“三十僭主”暴政,在此期间,安涅托斯遭遇流放,等回来时这位大工商业主的资产大半被没收。安涅托斯自然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克里底亚在雅典公民暴动中被杀,这帐自然就被记在了苏格拉底的头上。
在这里,苏格拉底使用自己擅长的精神助产术,驳斥了强加载他身上的全部控诉。指出,他没有不信本邦崇敬的神灵,令奉新的灵机;相反,他帮助雅典人认清了他们的良心。他不但没有毒害青年,相反,是通过教育帮助他们成为对城邦有用的人。“你们都知道是神灵命令我这样做的。”“我相信这个城邦里发生的最大的好事无过于我执行神的命令了。”“雅典公民们,你们把我释放也好,不放也好,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改变我的行径的:我行我素,虽百死而不怠。”
苏格拉底自比牛虻,附在危机中的雅典城邦身上,帮助城邦积极振作起来。“我这样一个人是神灵赐给城邦的。”
根深蒂固的成见显然压过了苏格拉底的申辩并将审判的气氛推向了高潮。审判开始进行审议程序,结果判决苏格拉底有罪。“你们的决定在我的意料之中。使我大为吃惊的倒是所投票说,因为我没有料到多说票竟如此微弱。现在看来,只要有30票改投,我就当庭开释了。”说完这些后,苏格拉底按照惯例考虑如何向法庭提出惩罚要求。
“雅典公民们,对这样一个人最适合的是让他在国宾馆用餐。”
这无疑是一次严重的挑衅和嘲讽,也是苏格拉底最后一次对庸俗的城邦市民的顶撞。他的话激起了公民的愤慨,所以他不得不提出一项对他全部罪行的罚款。苏格拉底说:“我也许可以缴纳一两银子。”
整个场面已经被苏格拉底激奋的话语弄得完全不可收拾了。苏格拉底的申辩光荣地把自己引向死亡。法官和审判团的大多数人认为这是在蓄意侮辱,于是以多于先前180票的数字判处苏格拉底死刑。
苏格拉底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本来,他可以行使最基本的权利,带老婆、孩子来,哭哭啼啼,博取同情,但他不会这样做。
“雅典公民们,只费了那么一点时间,你们就赢得了千古骂名。”
申辩的最后,苏格拉底展望了他眼中死亡的美好前景,“对于一个好人,无论是生是死,都不会遭到苦难。神是不会忘记他们的。神的旨意永远保佑着。”
“我去死,你们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