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从来不对任何人施舍“最幸福”三个字,它在所有人的欲望前面设下永恒的距离,公平地给每一个人以局限。如果不能在超越自我局限的无尽路途上去理解幸福,那么史铁生的不能跑与刘易斯的不能跑得更快就完全等同,都是沮丧与痛苦的根源。 ——史铁生《我的梦想》 有些叛徒是贪图荣华富贵,有些叛徒则是“株连九族”逼迫而成,现在平心去论,一样是叛徒但似不可同日而语。这就又要想想了,假如我是孤身一人会怎么样呢?轻松是会轻松些,但敢不敢去挨鞭子或送脑袋仍然不是一件可供吹牛的事,贪生怕死和贪图荣华富贵之间仍有着不小的差别。几年之后我倒确凿有几回真的不怕死过,心想要把1974年的事挪来现在发生多好,我就能毫不犹豫的挺身就死了,但这几回不怕死是因为残病弄得我先有了不想活的念头,后才顺带想做一回烈士的。这当然可笑。我才知道,渴望活也可以是比不怕死更难能可贵的。但渴望活而又怕死却造就了很多千古遭骂的叛徒,最好当然是渴望活而又不怕死。 ——史铁生《文革记愧》 没有挫折,没有坎坷,没有望眼欲穿的企盼,没有撕心裂肺的煎熬,没有痛不欲生的痴颠与疯狂,没有万死不悔的追求与等待,当成功到来之时你会有感慨万端的喜悦吗?在成功到来之后会不会有刻骨铭心的幸福?或者,这喜悦能到什么程度?这幸福能被珍惜多久?会不会因为顺利而冲淡其魅力?会不会因为圆满而阻塞了渴望,而限制了想象,而丧失了激情,从而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只是遵从了一套经济规律、一种生理程序、一个物理时间,心路却已荒芜,然后是腻烦,然后用流言蜚语排斥这腻烦,继而是麻木,继而用插科打诨加剧这麻木——会不会?会不会这样?地球如此方便如此称心的把月亮搂进自己的怀中,没有了阴晴阳缺,没有了潮汐涌落,没有了距离便没有了路程,没有了斥力也就没有了引力,那是什么呢?很明白,那是死亡。当然一切都将走向那里,当然那是一切的归宿,宇宙在走向热寂……恰恰死亡之前这波澜壮阔的挥洒,这精彩纷呈的燃烧,才是幸运者得天独厚的机会……所谓好运,所谓幸福,显然不是一种客观的程序,而完全是心灵的感受,是强烈的幸福感罢了。幸福感,对了。没有痛苦和磨难你就不能强烈的感受到幸福,对了。那只是舒适只是平庸,不是好运不是幸福,这下对了。 ——史铁生《文革记愧》 我确曾在没人的时候双手合十,出声地向神灵许过愿,多年以后才听一位无名的哲人说过:危卧病榻,难有无神论者。如今想来,有神无神并不值得争论,但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人自然会忽略科学,向虚冥之中寄托一份虔敬的祈盼。正如迄今人类最美好的向往也都没有实际的验证,但那向往并不因此消灭。 ——史铁生《我二十岁那年》 童话的缺憾不在于它太美,而在于它必要走进一个更为纷繁而且严酷的世界,那时只怕他太娇嫩。 ——史铁生《我二十岁那年》 一个人只能唱他自己以为真诚的歌,这是由于他的个性和历史所限定的,一个人尽管他虔诚地希望理解所有的人,那也不可能。一代与一代人的历史是不同的,这是代沟的永恒保障。沟,不是坏东西,有山有水就有沟,地球上如果都是那么平平展展的,虽然希望那是良田但事实那很可能全是沙漠。 ——史铁生《黄土地情歌》 其实,流行歌曲的起源也应该是这样——唱平常人的平常心,唱平常人的那些平常的牵念,喜怒哀乐都是真的,刻骨铭心的、魂牵梦萦的,珍藏的也好坦率得也好都是心灵的作为,而不是喉咙的集市。 ——史铁生《黄土地情歌》 永恒的距离,才能引导永恒的追寻。永恒孤独的现实才能承载永恒爱情的理想。所以在爱的路途上,永恒的不是孤独也不是团聚,而是祈祷。 我曾走过山,走过水,其实只是借助它们走过我的生命;我看着天,看着地,其实只是借助它们确定我的位置;我爱着他,爱着你,其实只是借助别人实现了我的爱欲。 此岸永远是残缺的,否则彼岸就要坍塌。 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 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 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 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如果爱情就被这身后的喧嚣湮灭,就被这近前的寂静囚禁,这个世界又与我何干 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史铁生《我与地坛》 1.人所不能者,即是限制,即是残疾。 2.我们生来孤单,无数的历史和无限的时间因而破碎成片断。互相埋没的心流,在孤单中祈祷,在破碎处眺望,或可指望在梦中团圆。记忆,所以是一个牢笼。印象是牢笼以外的天空。 3.左右苍茫时,总也得有条路走,这路又不能再用腿去趟,便用笔去找。而这样的找,后来发现利于这个史铁生,利于世间一颗最为躁动的心走向宁静。 4.在奥运口号“更快、更高、更强”之后,应该再加上“更美”。如果光是强调“更快、更高、更强”,就难免会追求出兴奋剂或暴力甚至其它更不好的东西来。这“更美”,并不仅仅就是指姿态的优美,更是指精神的美丽。这就是说,在比赛中,赢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有了一个向自身极限的挑战的机会。 5.也许是因为人缺了什么就更喜欢什么吧,我的两条腿一动不能动,却是体育迷。……我最喜欢并且羡慕的人就是刘易斯。他身高一米八八,肩宽腿长,像一头黑色的猎豹,随便一跑就是十秒以内,随便一跳就在八米开外,而且在最重要的比赛中他的动作也是那么舒展、轻捷、富于韵律,绝不像流行歌星们的唱歌,唱到最后总让人怀疑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6.死是一件无须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了的事,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我与地坛》) 7.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我与地坛》) 8.人,真正的名字是欲望。所以你得知道,消灭恐慌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消灭欲望。可是我还知道,消灭 人性最好的办法就是消灭欲望。那么,是消灭欲望的同时也消灭恐慌呢,还是保留欲望的同时也保留人生。 9.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11.往事,或者故人,就像那落叶一样,在我生命的秋风里,从黑暗中飘转进明亮,从明亮中逃遁进黑暗。在明亮中的,我看见他们,在黑暗里的我只有想象他们,依靠那些飘转进明亮中的去想象那些逃遁进黑暗里的。我无法看到黑暗里他们的真实,只能看到想象中他们的样子——随着我的想象他们飘转进另一种明亮。 12.所谓命运,就是说,这一出“人间戏剧”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之一,不可以随意调换。 13. 只有人才把怎样活着看得比活着本身更要紧﹐只有人在顽固地追问并要求着生存的意义。 14. 在画家暂时消失的时间里,继续着诗人的消息。诗人l是一种消息。见没见过他是次要的,你会听到他,感觉到他。空间对诗人无足重轻。他是时间的一种欲望,疑问,和一种折磨。 没有这种欲望、疑问、折磨,也就没有时间。 15. 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这一心情一经唤起,就是你已经回到了故乡。 16. 无论是以“好汉”的光荣或惶惑,还是以“混蛋” 的勇敢或恐惧,都在振臂高呼,随波逐流。 17. 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那么,一切不幸命运的救赎之路在哪里呢? 设若智慧的悟性可以引领我们去找到救赎之路,难道所有的人都能够获得这样的智慧和悟性吗? 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18. 真实并不在我的心灵之外,在我的心灵之外并没有一种叫作真实的东西原原本本地呆在那儿。真实,有时候是一个传说甚至一个谣言,有时候是一种猜测,有时候是一片梦想,它们在心灵里鬼斧神工地雕铸我的印象。 而且,它们在雕铸我的印象时,顺便雕铸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