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女美丽的形象在三千余年前的《诗经》中产生以后,又经过了大约五百年,即两千五百年前,《左传》鲁襄公二十三年(前五四九)又出现了一个原来和孟姜美女不相干的故事,这就是杞梁的故事.
齐侯还自晋,不入.遂袭莒,门于且于,伤股而退,明日,将复战,期于寿舒,杞殖华还载甲夜入且于之隧,宿於莒郊,明日,先遇莒子於蒲侯氏,莒子重赂之,使无死.曰:请有盟.华周对曰:贪货弃命,亦君所恶也,昏而受命,日未中而弃之,何以事君 莒子亲鼓之,从而伐之,获杞梁,莒人行成.齐侯归,遇杞梁之妻於郊.使吊之.辞曰:殖之有罪,何辱命焉 若免於罪,犹有先人之敝庐在,下妾不得与郊吊.齐侯吊诸其室.
杞梁故事的主题有两个,一是宣扬绝对忠於国君,不能因财物而舍弃圣旨.二是宣扬严守封建礼法,杞梁妻因而纠正了齐侯郊吊的错误作法.在这一节上,我们只看见杞良之妻是一个谨守礼法的人,她虽然在哀痛的时候,仍能以礼处事,神智不乱,这是使人钦敬的.至於她在夫死之后如何哀伤,《左传》上一点也没有记出.她何以到了郊外,是不是去迎接她丈夫的灵柩,《左传》上也没有说明.但是从杞梁故事中,丝毫未见与今日孟姜女故事有关之迹.
过了二百年,到战国的中期,《礼记 檀弓》载录曾子之语:
哀公使人吊蒉尚,遇诸道.辟於路,画宫而受吊焉.曾子曰:「蒉尚不如杞良妻之知礼也.」齐庄公袭莒于夺,杞良死焉.其妻迎其柩於路而哭之哀.庄公使人吊之.对曰:「君之臣不免於罪,则肆诸市朝而妻妾执;君之臣不免於罪,则有先人之敝庐在,君无所辱命.
这一段话较《左传》所记的没有什麼大变动,只增加了「其妻迎其柩於路而哭之哀」一语.但这一语是极可注意的,它说明杞良妻到郊外为的是迎柩,在迎柩的时候哭的很哀伤.较之《左传》,已有情感的色彩了.这是很重要的一变,古今无数孟姜女的故事都是在这「哭之哀」三个字上转出来的.
迄於六朝末,此一故事内容大致为春秋时齐之杞梁夫妇,夫战死,於是妻悲哭以致崩城,后乃赴淄水死殉.其间作品皆作如此反映,未与秦始皇长城相涉.所哭崩之城,为齐城(列女传),杞城(王充论衡),莒城(郦道元水经注),然六朝以后,逮及唐人诗文渐将哭城与秦始皇长城结为一事,为孟姜故事转变之重要关键.
第一阶段,起源阶段.从〈桑中〉和〈有女同车〉可知,孟姜女故事可以说是同《诗经》一起产生的.《鄘风 桑中》的「鄘」字,是古国名,周武王灭掉商后,使其弟蔡叔就住在鄘地,原址是在今天的河南新乡西北部一带.《郑风 有女同车》的「郑」,正是周宣王的弟弟郑桓公,於公元前八○六年分封的地方,原址是今天的陜西省华县东面.孟姜女故事起初只是传说她是美女,产生於河南与陜西这两个邻近的省份.十六世纪时,民间已盛传孟姜女是陜西同官人.明万历二十二年(一五九四)张楝〈贞女祠记〉即云:「贞女孟姜,姓许氏,陜西同官人,夫久赴秦人长城之役,姜制衣觅送.」故产生於陜西,四百年前即有此说.十八世纪仍有此说,乾隆二十一年(一七五六)修的《临榆县志》云:「世传许姓,居长,故称孟姜,陜西同官人,其夫为范郎.」
第二阶段,形成於隋末初唐.《琱玉集》引《同贤记》上转述了杞良妻故事与孟姜女故事,这一段文字一向被认作为孟姜女故事趋於完整形态的纪录.在隋末初唐形成并不突然,这是由量变发展到质变的过程.原文如下:
杞良,周时齐人也.庄公袭莒,杞良战死,其妻收良尸归,庄公於路吊之.良妻对曰:「若良有罪而死,妻子俱被舍;设如其无罪,自有庐室,如何在道而受吊乎 」遂不受吊,庄公愧之而退.出《春秋》.
一云:杞良,秦始皇时北筑长城,避苦逃走,因入孟超后园树上.超女仲姿浴於池中,仰见杞良而唤之.问曰:「君是何人 因何在此 」对曰:「吾姓杞名良,是燕人也.但以从役而筑长城,不堪辛苦,遂逃於此.」仲姿曰:「请为君妻.」良曰:「娘子生於长者,处在深宫,容貌艳丽,焉为役人之匹.」仲姿曰:「女人之体不得再见丈夫,君勿辞也.」遂以状陈父,而父许之.夫妇礼毕,良往所作.主典怒其逃走,乃打煞之,并筑城内.超不知死,遣仆欲往代之,闻良已死,并筑城中.仲姿既知,悲哽而往,向城号哭,其城当面一时崩倒,死人白骨交横,莫知孰是.仲姿乃刺指血以滴白骨,云:「若是杞良骨者,血可流入.」即洒血.果至良骸,血径流入.使将归葬之也.出《同贤记》,二说不同,不知孰是.
杞梁妻挥涕原来是「城为之崩」,现在变为「长哭」以后「长城感之颓」了,这是反过来受了孟姜女哭长城的影响而形成的新的杞梁故事.
第三阶段,大发展阶段,向各地流布.敦煌本孟姜女词与《孟姜女变文》的发现,说明孟姜女故事最早由河南陜西一带通过河西走廊,流传入敦煌.「一去烟山更不归」,这充分说明它流传的区域.这烟山,是指「燕支山」,又名「胭脂山」,又叫「焉支山」,中古音的烟,燕,胭,焉都是同韵,在《广韵》中俱属於下平声先仙部,故烟山实指燕支山(焉支山),它在甘肃省永昌县西,山丹县南,绵延於祁连山和龙首山间,山丹河(黑河支流)与石羊河在这里流过,形成分水岭,因而这里水草丰美,适宜放牧,自古来,便是异族奴隶主经常争夺和侵犯之地.因而甘肃省境内的万里长城也建的特别早,我国这座伟大的万里长城,正式从甘肃省临洮(今甘肃岷县)开始,因此唐代孟姜女故事最早流传到甘肃,可说是有根有据的,它是新的孟姜女故事杞梁妻既以哭城和崩城著名,自然会让这些文人请她做这些歌词中的主角,把她的故事变为哭长城而收取白骨而归家了.
之源.
南宋周煇著的《北辕录》记淳熙四年(一一七七)贺金国生辰的事,其中说:
至雍丘县,过范郎庙;其地名孟庄,庙塑孟姜女偶坐;配享者蒙恬将军也.
这是范郎之名首见於载籍.雍丘原本就是西周时的杞国,那里又有叫孟庄的地方,说不定这个庙宇是从她的姓和最初所说哭崩的城上转出来的(现在的唱本和小说都说孟姜是孟家庄人).至於杞梁变为范郎则是因为「犯」谐音「范」,而「梁」音变为「郎」.
黄世康做的碑文(见《鬼冢志》附录)上也说她姓许,嫁给关中范植;范郎去后,寡姑亦死,她葬姑寻夫,见了白骨,痛哭三日夜而死;扶苏蒙恬表封他们官爵,把他们合葬,这一天,飞沙凝成了望夫石,海中涌出了一个圆岛,就在岛上筑坟,石上建庙.
清宣统二年(一九一○),上海推广马路,开至老北门城脚,得一石棺,中卧三尺余石像,当胸鑴篆书「万杞梁」三字.上海的城是嘉靖三十二年(一五五三)筑的,这个石像应该是当时筑城时所凿.筑城时为何要凿这个石像,我们不得不取孟姜仙女宝卷的话作解答.宝卷上说秦始皇筑长城,太白星降童谣,说:
姑苏有个万喜良,一人能抵万民亡;后封长城做大王,万里长城永坚刚.
於是秦始皇下令捉他,筑在城内.这是江苏的传说,为的是太湖一带「范」和「万」的音不分,范姓转而为万,又加上迷信,以为造长城要伤一万生民,只有用姓万的人葬在城内才可替代.筑城的年代又正好是这个传说流行的时候,所以就凿了石像埋在城底,以求城墙的坚固.在这个传说里,说万喜良是苏州人,孟姜女是松江人,这也是现在最占势力的传说.
从清代到现在,孟姜女故事的情节大概如下:1.查拿逃走;2.花园遇见;3.临婚被捕;4.辞家送衣;5.哭倒长城;6.秦皇想娶她,她要求造坟造庙和御祭;7.祭毕自杀,秦皇失意而归.惟在蒙古车王府所藏唱本中见有数本,都说秦皇怜其贞节,赏与玉带,并无欲得之意;又陜西唱本说始皇封他为贞烈女孟姜,云南唱本也说秦王封他为一品贞节夫人,令澧州建造节孝牌坊;这三说较为别异.至於在生的地点上,以苏州(万)松江(孟)最为有力,华州,余枕(范),务州,澧州(孟)次之;在死的地点上,几乎一致地说是山海关,只有一小部分说是潼关和长安.
滴血认骨是六朝时盛行的一种信仰.至於杞良筑长城,孟仲姿哭长城,这里面自有复杂的原因.其一,是由於事实上的.隋唐间开边的武功极盛,长城是边疆上的屏障,戌役思家,闺人怀远,长城便是悲哀的所集的中心.杞梁妻是以哭夫崩城著名的,但哭崩杞城和莒城与当时民众的情感没有什麼关系,所以便让她哭崩长城.
敦煌写本中的孟姜女形象,既有深刻地民主性,又有高度地反抗性,在艺术方面则又具备著突出的民族风俗.我们不能忽略这个形象的典型性,孟姜女并不只是为了她一人的丈夫去哭长城,她是为了一切不幸遭受奴役压迫死去的孤魂野鬼,这就使孟姜女形象的意义刻化,她的对立面是整个封建统治阶级,她代表的是我国古代被剥削压迫的人民.
孟姜女并不姓孟,“孟”为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大的意思;“姜”才是其姓氏。“孟姜女”实际的意思是“姜家的大女儿”;而且,孟姜女不是单指一个人,而是一类人的通称。据《毛传》:“孟姜,齐之长女。”陈奂传疏:“孟姜,世族之妻”等文献记载,先秦时期,“孟姜”一般称齐国国君之长女,亦通指世族妇女。也就是说,当时很多齐国公室的贵族妇女,都可称“孟姜”。此点除文献证据外,有文物桓子孟姜壶为证(此壶为春秋时期齐庄公姜光的大女儿姜蕾和丈夫田桓子无宇共铸,以悼念田桓子无宇的父亲田须无)。孟姜女是齐国的一位将军的妻子,秦朝修建长城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孟姜的丈夫杞梁,春秋时期齐国大夫。
杞梁妻的故事最早记载在信史《左传》襄公二十三年里。周灵王二十二年(齐庄公四年,前550年)秋,齐庄公姜光伐卫、晋,夺取朝歌。前549年,齐庄公从朝歌回师,没有回齐都临淄便突袭莒国。在袭莒的战斗中,齐国将领杞梁、华周英勇战死,为国捐躯。后来齐莒讲和罢战,齐人载杞梁尸回临淄。杞梁妻哭迎丈夫的灵柩于郊外的道路。齐庄公派人吊唁。杞梁妻认为自己的丈夫有功于国,齐庄公派人在郊外吊唁既缺乏诚意,又仓促草率,对烈士不够尊重,便回绝了齐庄公的郊外吊唁。后来,齐庄公亲自到杞梁家中吊唁,并把杞梁安葬在齐都郊外。(杞梁墓在今山东淄博市临淄区齐都镇郎家村东)。应该说,这段故事明文记载在《左传》中,是真人实事。虽无后来“哭夫”、“城崩”、“投水”等情节,主要是表现杞梁妻大义凛然的刚烈性格,但其反对战争、热爱丈夫的主体框架已隐隐显现。
“哭夫”情节的增加,是在《礼记》“檀弓”里曾子的话。曾子说杞梁妻“哭之哀”;到了战国时期的《孟子》,又引淳于髡的话说“华周杞梁之妻哭其夫而变了国俗”;使《左传》中的史实“杞梁妻拒齐庄公郊外吊唁”变成了“杞梁妻哭夫”,故事的重心发生偏移。
“崩城”情节的增加,是在西汉刘向的《说苑》;在《列女传》中,又平添了“投淄水”的情节。杞梁妻的故事到了汉代,哭夫、崩城、投水已成系列。
到了东汉,王充的《论衡》、邯郸淳的《曹娥碑》进一步演义,说杞梁妻哭崩的是杞城,并且哭崩了五丈。西晋时期崔豹的《古今注》继续夸大,说整个杞城“感之而颓”。到西晋时,杞梁妻的故事已经走出了史实的范围,演变成“三分实七分虚”的文学作品了。
如果说从春秋到西晋,杞梁妻的故事还是在史实的基础上添枝加叶的话,那么,到了唐代诗僧贯休的诗《杞梁妻》那里,就变得面目全非了。贯休在这首诗里,把春秋时期的事挪到了秦代,把临淄的事搬到了长城内外,把“城”嫁接到“长城”,再把“长城”直接定义为“秦长城”。经过贯休的大幅度调整,杞梁妻的故事开始向“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靠近。
到了明代,明政府为了防止瓦剌入侵,大修长城,招致民怨沸腾。老百姓为了发泄对封建统治者的不瞒,又改杞梁妻为“孟姜女”,改杞梁为“万喜梁”(或范喜梁),加了诸如招亲、夫妻恩爱、千里送寒衣等情节,创造出全新的“孟姜女哭长城”传说。
从开始的杞梁妻故事到最后的孟姜女传说,其间有两千余年。一个故事能长时间为人民群众所喜爱,并不断的被改造、加工,并不是偶然的。其主要原因是因为这个故事代表了整个人类的共同愿望,抒发了劳动人民最真实的心声。那就是:向往和平,追求稳定,渴望家庭生活的幸福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