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晓风散文中的人文精神 张晓风是二十世纪台湾文坛的重要作家,她的创作在小说、剧本、散文三个领域都取得了不同凡响的艺术成就,其中尤以散文成就最为文坛瞩目。出版的散文集有《地毯的那一端》、《给你,莹莹》、《愁乡石》、《步下红毯之后》、《你还没有爱过》、《再生缘》、《玉想》、《从你美丽的流域》等等。张晓风的著作一版再版,并被译成多种文字。她同时是台湾获各类文学奖最多的作家之一,是“中山文艺奖”“国家文艺奖”和“吴三连文学奖”得主。早在1997年,36岁的张晓风就被台湾地区的批评界推为“中国当代十大散文家之一”。台湾著名诗人、散文家余光中对张晓风的散文颇为赏识,认为她的散文“亦秀亦豪”,称赞张晓风有一支“腕挟风雷的淋漓健笔,这支笔,能写景也能叙事,能咏物也能传人,扬之有豪气,抑之有秀气,而即使在柔婉的时候也带一点刚劲”⑴大陆著名散文评论家楼肇明认为张晓风的散文独辟蹊径,开创了“散文创作的诗性解释学道路”⑵张晓风的散文突破了一般女作家狭隘局促的闺秀天地,诗性化的文笔涉及到了人生、自然、社会等各个方面,思维在广阔的宇宙空间中延伸。
人文精神是一种以人为本的思想,高度肯定人的价值,人的尊严,倡导人的自由本性和人的解放,是对人生意义和人类命运的一种终极关注,体现着自省意识,批判意识和超越意识。“以人类文化为基础,我认为人文精神从内涵上讲是指专属于人的关于人自身的生存、生活、发展的精神,这种精神是对人的人性、人格、人生、价值、责任心和责任感的尊重、关怀和弘扬,是人及人类体现自身尺度,洋溢人生理想和信念,对真、善、美的一种向往和追求。人文精神从外延上讲至少包括以人为本,自尊、自爱、自强、自立,相互尊重、平等相待,关心社会、服务社会,关爱自然、善待自然的精神。”⑶本文仅从亲缘情思、爱国情结、自然情怀三个方面来分析张晓风散文中的人文精神。
一、亲缘情思
中华民族拥有五千年的历史文化,除了辽阔土地和广大民众的结集,和亲缘也不乏关联。“亲缘”这一母题一直是中国散文的重要内容,韩愈的《祭十二郎文》、《祭河南张员外文》及朱自清的《悼亡妇》是分别抒写亲情、友情和爱情的佳作。张晓风是一位受传统文化熏陶的女作家,这使得她在“亲缘”这一领域大显身手。在这里她用宽厚仁慈的心去拥抱亲缘与人生。张晓风散文创作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亲情、友情、爱情,借以抒发了她对美好感情的眷恋和热望。她以特有的方式表达了她对家人儿女的亲情,对朋友的友情,对丈夫的爱情,从而使读者领略其丰富多彩的感情世界。
1、亲情
在《初绽的诗篇》、《初雪》、《娇女篇》、《黑沙》等作品中到处洋溢母亲对子女的关爱,在《初绽的诗篇》中,张晓风骄傲的向世人宣布“我最大的荣誉将是做一个好母亲”。她退避和拒绝“国君之荣”及“学者之尊”的封号,只因在“母亲”这一封号面前,“国君之荣”及“学者之尊”都黯然失色。在这里作者既写了孩子诞生过程的艰辛,也写孩子成长过程中的点点滴滴及做母亲的喜悦和欣慰。在一片平静淡然中娓娓道来,却更能让读者感受到母爱的无私与伟大。相较于男性作家,女性作家会不自觉地关爱周围的一切事物,这是女性的一种本能。在《初雪》中,身为人母的张晓风更是将这种本能发挥的淋漓尽致“因着你,我爱了全人类,甚至那些金黄色的雏鸡,甚至那些走起路来摇摆不定的小狗,它们全都让我爱的心疼”。⑷张晓风被日本人坐在庭院凝望初雪的情景感动时,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孩子。在张晓风眼中,孩子就是那初雪“那时侯我就想到你,诗诗,你就是我们生命中的初雪。纯洁而高贵,深深地撼动着我。那些对生命的惊服和热爱,常使我在静穆中有哭泣的冲动”。⑸
在《娇女篇》这一作品中,作者信手拈来了女儿成长过程中的几个片段,虽然都是小事,但字里行间充溢着对女儿的拳拳之爱。在这篇文章中,作者对女儿成长的欢欣与喜悦之情跃然纸上。她认为人生最大的得意莫过于小女儿的成长,女儿的成长就如同小雏鸡张开翅膀与父母在天空中自由飞翔。
在《许士林的独白》、《本来,我想先跌》、《妈妈,我爱你的脚》等作品中,张晓风用细腻的笔墨,真挚的感情向读者展示了子女对母亲深深的眷恋与热爱。在《许士林的独白》这篇散文中,作者凭借古代故事《白蛇传》中的白素贞和许仙的儿子许士林高中状元后叩拜母亲这一情节,尽情地发挥想象,详尽地表现了“那种利剑斩不断,法钵罩不住的人间牵拌”,细细表出了许士林叩拜囚在塔中的母亲的心情。写出了人间的聚散无常,写出了母子情感的惊天撼地,读之让人荡气回肠,情不能已!“有母亲的孩子可聆母亲的音容,没母亲的孩子可依母亲的坟头,而我呢,娘,我向何处破解恶狠的符咒呢?”⑹没有母亲的孩子至少有母亲的坟头可依,而对于许士林来说,甚至连依偎在母亲的坟头也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相信人间最悲情的事莫过于此吧!“人间永远有秦火焚不尽的诗书,法钵罩不住的柔情,娘,唯将今日的一凝目,抵十八年数不尽的骨中的酸楚,血中的辣辛,娘!”⑺这是何等的撕心裂肺呵!在《本来,我想先跌》这篇文章中,作者给我们讲述了一则动人的故事,一个不怎么精明的母亲带着儿子去散步,不知怎么的跌了一跤,结果,5岁的儿子“笨拙地喃喃道:‘妈妈,我看你要跌了,我真的着急,本来我想先跌在你前面,这样,你再跌的时候就可以跌在我身上,就不痛了,可是我来不及跌……’”⑻天下所以的孩子对母亲的爱都是美好而平等的,无论是作者在《母亲�6�1姓氏�6�1里贯�6�1作家》中所提及的伟大作家周树人用“鲁迅”这个笔名来表达“皈依母亲之枕”的鲁迅,还是这则故事中愿用小小的身躯代母亲痛的小男孩,我们都从中读出了感动。子女对母亲的爱是无微不至的,他们的爱触及到母亲自己都不及的角落。在《妈妈妈,我爱你的脚》中,两岁半的小女儿晴晴捏着作者的脚趾快乐地叫嚷“妈妈,我爱你的脚。”“妈妈,我爱你的脚”让读者再次震撼了——子女对母亲的爱是何等的细致与深入。
2、友情
在张晓风的散文中,有不少篇什是用来写友情的。《戈壁行脚》、《不能被增加的人》、《归去》、《到山中去》、《光环》等抒写了与友人结伴畅游的欢乐。。作者满怀深情地列举可一些事例写俞氏的个性特点:“孤意”和“深情”。“他的孤意是一个中国读书人对传统的悲痛拥姿,而他的深情,使他容纳接受每一股昂扬冲激的生命,因而更其波澜壮阔,浩瀚渺渺。”⑼而在《半局》中则是悼念早逝的同事——杜公。整篇文章读下来,一个才华横溢、刚正不阿的杜公形象就跃然纸上了。正如杜公在病榻上自拟的挽联:“天道还好,国族必有前途,惟劫难方殷,先死亦佳,勉无深恶大罪,可笑谢兹世;人间多苦,事功早摒奢望,已庸碌一生,等存何益,忍抛孤嫠弱,未免愧对私心”⑽作者笔下流露出那种淡淡的,却又绵绵不尽的哀思不禁拨动了读者心中那根悲伤的弦。
在《甘醴》中我们可以看出张晓风的朋友观“《庄子》上说‘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我想我却愿意自己既是小人又是君子。我甚至希望我的朋友也如此”正是有这样的朋友观,张晓风总是感激着那些帮助过她的朋友和师长,她珍视着这人间最真挚的感情。
3、爱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爱情永远是文学中一个永不褪色的话题。虽然张晓风的笔下没有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没有轰轰烈烈的海誓山盟,有的只是身边的点滴小事,但就是从这些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小事中,我们看到两颗诚挚的心是如何紧靠在一起共同奋斗的;也是从这些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小事中,我们读出了其中的感动,读出了两颗心之间浓浓的爱意。
《地毯的那一端》是作者的成名作,她用书信体式抒写了她和林治平教授相识相知、相恋相爱的历程和每一件值得纪念的小事。点滴的琐事中流淌着脉脉温情和款款深情。“我喜欢一间小小 的陋室。到天黑时分我便去拉上长长的窗帘,捻亮柔和的灯光,一同享受简单的晚餐”这是许多人都向往的古典浪漫。与在《地毯的那一端》中爱情观一脉相承的是在《情冢》中所体现的爱情观。与其说《情冢》是一篇描写印度泰姬陵的游记散文,不如说它是一曲爱的赞歌,泰姬陵的每一处都是丈夫对妻子的细心呵护。泰姬陵的祈祷塔为何采用外斜式设计?那是因为“即使有一日,地老天荒,石崩塔坏,也不致相内压倒,惊动陵寝中那美丽女子的睡睫”,国王的墓为何稍稍偏离中线的位置?人文精神,人间真情的一种呼唤,为此张晓风赢得了一个“爱心马拉松长跑者”的雅号。
二 、爱国情结
“人文精神是对人的价值的肯定,是对人之所以为人在理论和实践方面的回答,是对人这个族类的精神追求的探讨、提升,是对民族文化的兴衰存亡的‘终极关怀’和自觉奉献。”⒁与西方人勇于离家流浪不同,中国人更注重于安土重迁。中国人对自己的出生地和自己的民族总是怀着一种天生的眷恋之情。文人更是借助写作来纾解自己的眷恋,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很多文学家把自己一生的创作都视为寻找故土,寻找自己可以安身立命的心灵家园。张晓风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她的散文中也融注着爱国情结,并在爱国情结浸透着人文精神。
张晓风的童年是在大陆度过的,8岁时即随父母赴台。应该说她对故国的记忆是朦胧的,但只要打开张晓风的散文集,我们就会发现纸上承载着浓浓的乡愁,任谁都会为她笔下浓郁的中华文化气息和灵肉交融的故园情结而震惊,而感叹!虽然张晓风对故园的记忆是模糊的,但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张晓风,从唐诗宋词秦月汉关中获得了对故园的认识和印象。
就像她的丈夫林治平教授对她的了解,她身上流淌的是中国的血液,爱国热情与情操早已化在她热烈的生命里了。《愁乡石》、《矛盾篇之二》《血沥骨》等作品,表现出她对故国的怀念,对海峡两岸隔绝的忧虑和对美好未来的希望。
在《愁乡石》一文中,作者写到在日本冲绳岛的北海滩“鹅库玛”度假,站在中国海的沙滩上遥望中国的乡愁之情,让每一个华夏儿女都感知了那撕心裂肺的痛。她说:“他们叫这一片海为中国海,世上再也没有另一个海有这样美丽沉郁的名字了。小时候多么神往于爱琴海,多么迷醉于想象中的那抹灿烂的晚霞,而现在,在这个多风的下午,我只剩下一个爱情,爱我自己国家的名字,爱这个蓝的近乎哀愁的中国海。”“望着那一带山峦,望着那块使东方人骄傲了几千年的故土,心灵便脆薄得不堪一声海涛。那时候忍不住想到自己为什么不是一只候鸟,犹记得在每个江南草长的春天回到旧日的粱前,又恨自己不是鱼,可以绕着故国的沙滩岩岸而流泪。”⒂在中国古典文化中,贬官文化与流放诗情占一席之地,张晓风对故土的依恋,其实就是对中国古典文化中人文情怀的一种继承与发扬。
张晓风是那批四十年代末赴台的“外省人”中的一份子,她的根不在台湾,而在大陆。她生于中国近代史上的战争年代,经历过逃难、别离和迁徙的痛苦,但时代的苦难和生活的磨难并没有使她对童年印象的心灵变得迟钝,相反变得格外敏感。《血沥骨》给我们讲述了这样一个凄美的寻根故事,唐代有个叫王元的孤儿,父亲为乱兵所杀,弃骨荒冢,长成少年的王元立志找回父亲的枯骨,重新安葬。他听人说有这样一种验证方法,就是把自己的血滴在死人的骨头上,如果是亲子关系血就会渗到骨头中。反之,则渗不进去。于是“从破晓到黄昏,他匍匐在荒冢之间”“他的全身刺满了小小的破口,他成了一座血泉”⒄他的血染红了荒野的白骨,在第十天他终于找到了接受血液的白骨。他把白骨虔诚地抱回家,重新营葬。这则故事表面上讲述的是一个叫王元的少年“寻根”——父亲白骨的故事,但从深层意义上来看,我们不难看出这是张晓风在“寻根”、寻求灵魂的栖止,是她在抒发那无从排解的故国情结。
思国怀旧历来是中国文学中不衰的话题,久别故国,深居台湾的张晓风比大陆人对中国的文化和哲学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和认同。由以上例子可以看出:“虽然张晓风也接受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影响和熏陶,但她字里行间充溢的却是中国古代的文学思想和人文精神”。⒅
三、自然情怀
席慕容在《相见不恨晚》中对张晓风如是说:“羡慕的是你的国学根底,嫉妒的是你的才情,而是更深触动我的,是你的悲怜之心”。对宇宙自然对大地山川、张晓风有着宗教般的敬畏和感恩情怀。张晓风是以平等的态度来面对宇宙万物的。她始终将自己视为自然的一份子,用至纯至美的心灵去感受自然界的山川草木,去聆听花朵的绽放,和草叶的舒展。在她的心目中,大到日月星辰,小到微尘蚁瘙都是美的化身,灵的显现,都有自己存在的生命价值,独具一份属于自己的美丽。
《画晴》写在久雨天晴之后,作者在野外度过了快乐愉悦的一天,在愉悦下,“天地间只有一团喜悦,一腔温柔,一片勃勃然的生气”,在愉悦下,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我走向田畦,就以为自己是一株菜花,我举袂迎风,就觉得自己是一缕婉转的气流,我抬头望天,却又把自己误为明灿的阳光。”⒆在野外,天上白云似锦,地下绿草如茵,树影、轻风、鲜花、鸣禽构成了一幅美丽多彩的“晴郊图”,在从容、轻柔的画晴中,抒发了对大自然的喜爱和感恩之情。与《画晴》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归去》,它描写了在两日内游览、沉醉于重叠峻峭的深山中,宛如“归返了自己的家园”,描写青山绿水,吟咏阳光名月,投身于大自然怀抱的感情,充溢于字里行间。
乌鸦历来被人们视为凶兆,但在张晓风心中物物平等,在《常常,我想起那座山》一文中,她这样赞美乌鸦“羽翅纯黑硕大,华贵耀眼。它们好象要说的太多,怆惶到极点反而只剩一声长噫:‘嘎——’”⒇这是一曲生命的赞歌。在《地篇》中,作者认为“地龙子(蚯蚓),比天龙可爱塌实多了”“蚯蚓又叫‘地蝉’,这家伙居然又善鸣,不太能想象,一只像植物一样活在泥土里的动物怎么开口唱歌?可是每次在乡下空而静的黄昏,大地便是一棵无所不载的巨树,响亮的鸣声单纯地传来,乍然一听只觉土地也在悠悠然唱起开天辟地的老话头来。”﹙21﹚张晓风独具慧眼,用她的兰心惠质赋予了平凡生命以不平凡的使命和灵性。
“人文精神不是平面上的几个点,就像人们津津乐道的理想、价值、终极关怀、道德责任之类;它有着动态、立体的发展轨迹”﹙22﹚,“在我国现代化时期,则包括批判传统,反思现实,创造未来,正确处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人与自身的关系等诸方面的内容。”﹙23﹚自然中的山、水、草、木、风、花、雨、雪本是极平常的事物,但在张晓风的笔下却处处透着灵气,这应当归功于作者对大自然的热爱与感恩,作者以她那颗虔诚、敏感的心去感受自然和生命。在张晓风的散文世界里,我们重新认识了自然,认识了人类,也认识了自然和人类的关系。
总之,在张晓风的散文中充溢着人文精神。当然,本文只是从张晓风对亲人、朋友、自然及故国的关爱这几个方面来论述了其散文中充溢的人文精神,其实无论是在《初绽的诗篇》张晓风教导儿子要勇于承担责任,还是在《劫后》中阐述人生哲理,无不散发着人文主义光辉。在世风日下,物欲横流的今天,现代人的人文精神日益缺失,张晓风的散文无疑给现代人的精神世界注入了一股清新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