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好几篇的,你自己选择:我眼中的鲁迅先生
精神的力量
幼年时就在书中见到过鲁迅的照片,却不是我如今想象中的学者的风仪。他不拥有理所当然中的清癯和颀长,只浓重地带着那个江南古镇的瘦小的特点。就连那双眼睛,也似很难找到本该有的犀利。
一百二十年前的那一声也许还不够划破天际的啼哭,有谁会想到,竟几乎成了唤醒万千沉睡的人的号角。
其实到了这个年代再来读鲁迅,我总感觉少了一些现实意义。我似只为去了解从前的历史,从前的人物,从前的思想,才去试着触摸他的一些笔迹。看他怎样从刚刚发芽的白话文中去寻找一些最最恶毒的咒文,且冒着被打入阿鼻地狱的恐怖,去辱骂当时的政府、社会,以及其中为虎作伥的牛鬼蛇神。
我不得不感动于这一精神的伟大。在他自知无力驰骋疆场,也无法悬壶济世的时候,可以静的下来,想到还能用手中的笔来尽最后可以完成的报国之心。也许鲁迅不及弘一法师那样完美,神圣和崇高;但却比佛家普渡了更多的人。
我以前常在思考:文人究竟是以什么作用出现;尤其在乱世,文人的意义又何在?也许,鲁迅的身体力行正为我解开谜团。真正的文人总处在社会的边缘,但也同时看到了这个社会的核心与实质。他们的功绩在于:指引人们看到,了解到这一切;让人们不再活在混沌之中。鲁迅做到了,且做得很好。只可惜鲁迅永远只有一个,再没后来者来指引如今的人。
可是分明的,鲁迅仍是一个普通的人,尽管他的成就许多人无法比拟。但他的内心呢?当很深很深的夜,鲁迅只披一件单衣,躺在寒冷的阳台,有谁知道他在思索什么。他会不会忽然觉得很累?因为一切都像天空中的星辰,虚无缥缈而又遥不可及。
鲁迅是在困苦和疲惫中逝去的。破损的躺椅上,只留一具枯萎的躯干。是不是他的隐忍生前已到极限?
徐志摩相形之下是幸福的。因为他可以随心地写下他的感受;但鲁迅没有也不能,他总把自己当作是唤醒年轻人的工具。可以不厌其烦地给他们回信,晓以大义,也可以夹着他们破烂的布鞋,穿过几条大街去找鞋匠。他说过"甘为孺子牛",果真做到了。
或许,鲁迅真正可以留给后人的,并非完全他的作品,还有这样一种精神力量。它不像助人为乐那样可以遍地开花,但这种精神只需一缕,便足可弥漫整个民族。
教师点评:
有人把鲁迅比作整个中华民族的奴隶,背负着历史和现实的双重重担,以自己的黾勉,换得国人的幸福。我并不同意。将自己的社会角色定位于奴隶的人,有什么能力去解除我们这个民族三千年积淀下的厚重的奴隶意识呢?作者在思考:文人的意义何在。她的答案并不明晰,只是"一缕"精神,然而已隐隐地告诉我们,一个伟大的思想者,必须先具备"精神力量",而这种力量应该是独立的。鲁迅之于国人的关系,是基于此的唤醒而非奴隶式的忠谏。
起点
我是在黎明时见到他的,一身青袍,一簇书稿,徜徉在无尽的幽蓝里。清晨的雾总让人没来由的迷惘,但他不同,他是清醒的,那上耸的须发就如那倔强的个性,坚挺在林荫道的青绿中。
他刚从日本归来。他要在杭州一汪湖水的柔情里,释放自己年轻而激越的锐气。于是他选择了这所学校,这方在暖风喃呢的抚摸下,还能保持方向的土地--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杭高前身)。
很多人把1918年的《狂人日记》作为他生命的开始。很少有人注意1908年。这一年先生属于杭高。除了教育学生求真求实,他还参加了驱逐守旧校长的"木瓜之役"。他知道只有在学堂里,还有一线清新而敏锐的执著,值得人们为之奋斗。这是他的起点,也是建校不久的杭高的起点。十年后,先生成了整个中国思想界的先驱,而东南一隅的杭高亦成了五四重镇。
他在曲折幽深的校园一隅中,批改着作业,就像改着中国沉重的历史,一页一页,重重叠叠,反反复复,尽是磨不平的凹凸。于是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那呛人鼻息的劣质烟味迂回缭绕。他的脸被烟雾笼罩着,越发显得模糊,直至最后我再也看不清他。烟雾里他渐渐远去、隐去,只留下一个瘦削的背影。
他带着学生们在学堂里栽树。从那天起,校园的一进前面,就有了两棵樱花。八十多年后,在花开的季节,我们仿佛能从云霞般的灿烂中看到先生的精神。不过, 那时的樱花只是略具形状的小树,灿烂是在一年一年的积淀后猛然爆发的,一如多年以后的先生。
作为一位生物教师,当时的他是个普通人,但决不平凡。有人曾说他是个守夜者,是的,因为他足够警醒,足够敏感。思想和情感的触须本就可以生的这么细,伸的这么远。可过分的敏感往往导致了沟通的困难,像是凭空造出了一堵穿不透的墙,所以他叹息:"人和人的灵魂,是不相通的……"可他还是谨慎地教书,和学生们亲切地交谈和行走。谈铁屋中沉睡的世态,走在出鞘的刀刃上,他在这年青的激流中,积蓄蓬勃而出的热情与理想。多年后,他在反抗与斗争中苍老,他终于不是战士,但无物之物则是胜者。所以他说:"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我不知道短短一年的杭高生涯中,他的思想走到了何处。我不懂得,于是只能在黎明的时候见到他,在一天中最寒冷的时候。
先生即是鲁迅,在长夜里唯一能持戟咆哮的人。我是在黎明时见到他的。
同一只眼看鲁迅
我只能说鲁迅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今天的我们早已远离了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远离了饿殍遍野、山河流血的空间。远离了歇斯底里的呐喊,取而代之的却是周作人的闲适,梁实秋的狂野……
鲁迅是一个狂人,所以他敢用手中笔做一把利剑直刺封建遗老的心脏,敢用冷目做一道闪电直辟卫道士的头颅。他的出现兆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久旱的中国终于迎来了甘霖。"救救孩子!"这个狂人如是说。中国人不是茹毛饮血的野人,更不是媚颜的奴才任人宰割的东亚病夫,一个有五千年文明的古国太需要有一个力挽狂澜的狂人了。如果没有鲁迅,还有谁敢做一个狂人,谁又能做这样一个狂人呢?胡适?郭沫若?梁启超?我不敢想。
时代在变!或许是太熟悉这位狂人了,也许是开始厌倦了吧,今天的书店把鲁迅的书与叶灵凤,徐志摩,陈西滢,林语堂的书摆在一起,一个书架,一种历史,两种姿态,两种文人。世人所见的却是一种"公平"的选择,选择叶灵凤,选择那种虚伪?还是选鲁迅,选择忠诚?选择徐志摩,选择那种浪漫?还是选鲁迅,选择现实?选择陈西滢,选择那种高傲?还是选取鲁迅,选择平易。选择林语堂,选择那种逃避?还是选鲁迅,选择勇敢。现代人远离了民族的伤,也便远离了灵魂的煎熬,于是走近了闲适,走向了可以"高观"历史的闲情。这真是一种悲哀!
不知历史是否是太爱开玩笑,还是历史就是如此一副面孔,总是给自杀的所谓勇者更好的诠释。关键之时,未献身的,或称之为逃之夭夭的,便有人谓之曰懦夫,项羽自刎于乌江,王国维投身于未名,前者带着无颜见江东父老的羞愧,后者则带着满清的残留,这又能代表什么呢?而鲁迅未为国献身,大敌当前,他选择了逃,选择了自善其身,这何尝不是一种英明呢?鲁迅做到了这种英明,于是他也就能在那个年代更好地引导血气方刚的青年,"愿中国青年……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阳,我们自然心悦诚服的消失,不但毫无不平,而且还要随喜赞美这炬火或太阳,因为他照了人类,连我都在内。"--不至于他们做无谓的牺牲,只要发出自己的一点光和热。难道一个懦夫就是如此吗?如果是,那么我们急需更多的这样的人,我要说的是,他,他不是懦夫,恰恰相反,他们是智者,智的化身!
随着时间的飘移,一个时代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用另一种眼光去看历史这个巨大的舞台,安静地坐在桌前写着历史的观后感,我想这是有失公允的。不过也无妨,历史毕竟是过去了,正如东逝的水,我们捧出的永远是上游的。至于下游的如何,乃至入海的水是否是苦涩的,没人晓得。但鲁迅的作品还在。他所戳穿的民族的炎症,并未痊愈。他所暴露的可耻的国民性,也深深浅浅残留于炎黄之后代的言行中。孔子说过,人不外乎有四种,圣人、闲人、凡人、小人。那么,如鲁迅那样,能前瞻历史,敢挺身而出指陈弊病,敢痛斥腐恶,于民族前途于己任,不是圣人,不是国魂,还会是什么?
鲁迅在我眼中是一个民族灵魂的化身,一个智者。他冷傲,孤峻,敢怒,敢言,给人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他的文章只不过区区几百篇,其光辉却闪耀了几近一个世纪。他是一个封建礼教的终结者,一个封建婚姻的背叛者,一个几度沉陷于失望之中的彷徨者。一篇《坟》埋葬了五千年病态老朽的骸骨,一篇《呐喊》喊醒了沉睡千年的力量。试问,堂堂中华上下五千年,如鲁迅一般,三绝史家,又能有几?孔子,孟子,老子,庄子,韩非……应入同列吧。
"憎夜的人,也不但是孤独者,更是战斗者。"有人吟,"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没有见过这样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离开人间而去,使人们仰面不再看见。然而现在却非常之蓝,闪闪地目夹着几十个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现出微笑,似乎自以为大有深意,而将繁霜洒在我的园里的野花草上。"这是憎夜人的自慰,在黑夜中,他彷徨,自嘲,他靠最敏锐的神经觉察到了一个时代的几近殆尽,期望着一个新生。为此他不懈地战斗着,默默地忍受着,甘心将自己吃青草所酝酿的奶哺育这个饥渴的民族。正如长江,正如黄河,汩汩千年,不变的是甘甜的乳汁;正如泰山,正如长城,屹立千年,不变的是巍峨的雄姿。鲁迅是国魂,国魂是鲁迅!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一种精神世界需要这样的人,不可或缺的是一个可以高瞻远瞩,审时度势,有利顺导潮流所趋,又集大智大勇于一身的民族智慧的化身,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一个没有灵魂的民族是可怜的,可悲的……
当我们悠闲地坐在香茶的青烟缭绕之中,呷一口人间至间至味,翻开周作人,翻开梁实秋,打开一种玩弄文学的闲情之时,我想说的是,《乌篷船》固然好读,《雅舍》固然好看,而鲁迅给人的则是一种猛醒,让我们知道重任在肩……
教师评语:
鲁迅的伟大,缘于旁人之卑琐。以世俗之汶汶,陡现先生之察察。120年以来,有多少名士隽逸或退隐或身败,而只有先生,以他独有的斗争精神长存于世。鲁迅先生离开我们已有六十五年,然而在当今各种民意调查中,他仍是对中国人影响最大的作家。"没有灵魂的民族是可怜的,可悲的",鲁迅下葬时身上盖着一面旗帜,上镌"民族魂"三个大字,这是对他最高的评价,也是一个民族自经丧乱后最强的渴求。
我眼中的鲁迅
现代人的生活里,"偶像"满天飞。当然,说得含蓄一点,可以称作"所崇拜的人"。不过我向来不屑"偶像"二字,更慎用"崇拜"一词,这一切都源于我的挑剔。然而影响过自己的人却是无法选择也不及挑剔的,因为"影响"是在不知不觉的潜移默化。
使我在潜移默化中受到影响的人,有个妇孺皆知的名字--鲁迅。
自然,我也只能排在知其名而不解其人之列;如果有人要嘲笑我不过是因为孤陋寡闻才不得在这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参天古木"上吊死。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确实,"没有一个现代作家像他这样拥有如此显赫的地位","也没有一个现代作家像他一样背负了如此众多的误解和误读,身上聚集了那么强烈的爱与恨"。我不能保证我的受其影响不是源于对他的误解和误读,但我相信从我开始受其影响的那一刻起,我也开始了解读鲁迅的历程。暂且把使之"面目模糊,难以辨认"的一切所谓"旗手"、"战士"的招牌都丢弃吧,连"文学巨匠"的称号也不要,这样,展现在我面前的便是一个纯粹的鲁迅,一个纯粹的人。
我不知鲁迅先生究竟给后世留下了几张照片,至少我常见到的一张是他的黑白半身照。直挺的长衫衬着一张苍白瘦削的脸,使得"一簇簇倔强得竖起来"的浓黑的头发显得分外醒目,两道横眉之下是一双深邃而夹杂着忧虑和愤怒的眸子。幸而那眸子是向右侧视的,不至使观者因看见那两道射人的目光而惶恐愧疚;抑或是鲁迅早已料到身后被误解、亵渎乃至憎恨的命运,竟不愿甚至不屑正视后人吧。动荡的时代造就了鲁迅的冷竣、犀利和理智;然而经历了痛苦洗礼的深刻的思索,梦惊醒后不灭的希望和打破"铁屋子"挽救昏睡者的责任,使鲁迅于冷峻中释放含蓄的幽默,于犀利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于理智中喷薄深厚的感情。以此,我欣赏诙谐而不动声色的人,欣赏睿智而一针见血的人,欣赏沉稳而蕴含激情的人;也因此,我希望做这样的人。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然而鲁迅在弥留之际却说:"所有骂过我的人和我骂过的人,我一个都不原谅!"这与生俱来的桀骜的性格和铮铮傲骨,大约就是鲁迅生前身后招致诸多骂名的根源之一了。在"个性"张扬成为时髦的今天,恕我的学识浅陋,我实在不知所谓的"个性"究竟为何物。有幸的是,我终于得以在鲁迅身上解读出了"个性"的真正涵义。其时正值我遭遇了一些挫折变得愤世嫉俗起来,于是拿先生的话当挡箭牌,自以为有了坚强的后盾。现在想来那真是对先生人格的亵渎,真是枉读了"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两句诗。没有宽厚仁慈的爱何来痛心疾首的恨?先生那颗愤懑的心正是包容在那仁爱的胸怀中啊!而我自命为"愤世嫉俗"的渺小的心真是愈显黯淡了。
我已记不清我是在什么时候,为什么喜欢上文学的了,也许正像"所有敏感而固执的青年都会选择文学"一样,我选择了这个"撒旦";然而撒旦毕竟不同于上帝,他无法赐予你天堂作为现实的避难所,他所能做的只是加倍了你的敏感与固执,只是想方设法变幻出迷人的光彩引诱本没有文学天赋的你也偏偏对其爱得如痴如醉。我相信文学是一块沼泽地,除非"功力深厚"的"高手"能在其中如鱼得水,游走自如,肤浅之人一旦涉足,必是举步维艰,越陷越深,欲自拔而不能,平添痛苦和烦恼。正当我心灰意冷欲抽身而退时,我读到了先生的一段话:"我的生命,至少是一部分的生命,已经耗费在写这些无聊的东西中,而我所获得的,乃是我自己的灵魂的荒凉和粗糙。但是我并不惧惮这些,也不想遮盖这些,而且实在有些爱他们了,因为这是我转辗而生活于风沙中的瘢痕。"先生当然是过谦了,然而于我却有如一根救命稻草,将尚在沼泽地中挣扎的我一把提至平地上;又如一针清醒剂,叫我明白了文学和生活间的内在联系。已是人到中年的先生在审视自己走过的路时,是何等的坦荡与理智;对比起乳臭未干的我来,前途正无可限量而尚未走几步路就已经悲悲戚戚、怨天尤人,只能算作无病呻吟一类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所谓的受鲁迅先生的影响究竟有多深多广,或许仅一点皮毛而已;我也不知道我对鲁迅先生解读的结果究竟是理解还是误解,或许我只能匐伏在地怀着景仰之情遥望那个伟岸的身影,心中却是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团。如此敬重鲁迅,没有什么理由,或许是那个响亮的名字在我的潜意识里实在扎根太深了吧!
鲁迅先生说:"如果一百年以后还有人记得我,那么中国就没有进步。"然而在浮躁喧哗、随波逐波、思想贬值的时代里,我愿意永远记得那个于历史长河中掀起波澜的名字。
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