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倒流70年,正如韩东所写的“于80岁自杀”一样慑人心魄。于80岁自毙,显然是太迟了一些。而“时光倒流70年”更是十分可疑,匪夷所思。
家里有一只朋友送我的水晶八音盒,剔透莹亮的盒盖上有一行烫金小字:时光倒流70年。如果把底部的弦上满,八音盒就会唱出令人心碎的既澄澈又沙哑的乐音,伴随着盒子中央的多棱水晶球旋转。如若再把八音盒置放于灯光之下,天花板就立刻会倒映出五颜六色的零碎闪烁的彩光。迷幻的虚境,让人沉迷一阵,仿佛忽悠一下回到那想追溯的某一段时光。
从天体物理学来说,时光的确可以倒流。但是,人内心里的时光却难以倒流。我的悲哀也是缘于此吧。
这几天友人从欧洲来,她似乎把欧洲的阴霾天气也一并带到北京,晴晴朗朗的天空忽然就阴雨绵绵起来。湿淋淋的风不是从天空、甚至不是从树梢上倾压下来,而是从脚跟底下连根拔起。窗外到处是树枝哧哧咔咔的碰撞声和稠密如网络一般的电线绳发出的尖叫。似乎已经离去的冬季又返回到人们已经褪掉棉衣的身上。
她在晚上很晚的时候打电话过来,我因不太舒服已熄灯躺下。电话铃一响,我就预感是她。两年了,为一些身外之事,一直对我耿耿于怀。但是,我相信,有某种东西依然活在我们的沉默之中。她在电话那边说,根本不想打电话给我,只是因为听说我一直身体不好,才打。我无言以对。两边沉默的间隙,都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怀念过去的时光。
从前,友人说过,她是一个冷酷的人。时间的流逝可以证明,的确如此。
这个“酷”当然不是时下流行的那个“酷”——“一头凌乱的彩发、两片浓黑的嘴唇、两手长长的黑指甲、两道冷漠呆滞的目光”的酷样儿。时下的这个“酷”其实是冰冷的外表包裹着一颗青春期的火热躁动的心,带有某种坚硬的表演性和展示性。我们早已不屑于此。她的“酷”,是心平气和的,是自内向外散发的,是把墨镜戴在了心上而不是戴在眼睛上的“酷”,是领略了世事沧桑心已“死”的“酷”!
时间这东西真是太残酷,想留住的,就是留不住。别说时光倒流70年,连三四年也倒流不了。
这天晚上,我们通了两个长电话,她在电话中告诉我,说她已经“老了”。可这种表面化的东西,在我心里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多么想再拥有过去曾经拥有过的内心里沉甸甸丢不开的东西!
感慨又感慨,沉重又无奈——如果我们这般的朋友尚且如此轻易地离开,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朋友能让人觉得是可靠不变的。
在宾馆里终于见到友人,她一身布衣,十分恬静,脸上有些疲倦和憔悴。我把雨伞立在椅边,脱掉外衣,没说什么,便安静地坐在沙发里。友人坐在沙发对面的床沿上,两条腿十分稳贴地垂着,静得像一幅油画。见到她这个样子,我所有的话都不想说了,说什么都多余,只愿老天帮她理解我吧。如若不是这样,而是在我一进房门时就锋利地对我说,“是你自己要来的,我没有请你”,那我真的要非说清楚不可,或者转身就走,永远不再见。
年轻时候,我还常常幻想一个令人心碎的场景:在异国他乡的一个庞大的晚会大厅里,我独自坐在一隅,湮没在众人喧哗之外的阴影中,所有陌生的抑或熟稔的脸孔都不是我的朋友。忽然,一声很贴近又似乎很遥远、很缥缈又似乎很真切的低语在我身后的阴影中静寂地传来——那是我等待了许多年的友人的声音。
友人回欧洲了。
我的目光重新回到这只色彩纷呈、意蕴悠远的水晶八音盒上。我的手指触摸着它凉凉的质感,那非现实感的“时光倒流70年”的音乐就顺着指尖钻入我的身体……这是用指尖——而不是用耳朵——谛听到的声音;这是用皮肤——不是用鼻子——嗅到的记忆……
《穆斯林的葬礼》,看着不错,且可以增长人文知识
被窝是青春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