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神》时代那一阵强烈、亢奋的情感喷发之后,郭沫若进入了更明慧的生命沉思。这时,他对过去曾以涌溢的热情歌唱过的夜施展了更美妙的艺术诱惑。
在当时的中国,郭沫若是宇宙意识最强烈的作者。不同于当时的一些青年作者困惑于人生究竟的奥秘,常常陷进自造的烦闷、焦虑和悲绪。郭沫若在生命沉思中调动起丰富的审美想像力,他找到了自己的心灵对应物——夜空。
在郭沫若看来,无限的宇宙涵映在有限的个体生命之中:“我想诗人的心境譬如一湾清澄的海水,没有风的时候,便静止着好像一张明镜,宇宙万物的印象都涵映着在里面;一有风的时候,便要波翻浪涌起来,宇宙万汇的印象都活动着在里面。”(《三叶集》)当有限的个体生命与无限的宇宙生命建立起了密不可分的精神联系,郭沫若以新的灵感方式改变了自己视觉感应中的宇宙秩序。他已经大大偏离了古代作家的视觉常规。他不仅用眼睛眺望夜空,而且以自己的心灵感受夜空。夜空引诱着他的幽思遐想,使他以审美化的态度与无限的宇宙进行更直接的交流。在郭沫若的生命节奏中,既有“鼓舞调”,也有“沉静调”(《论节奏》)。他的《星空》诗,便是“鼓舞调”的夜空的巡礼。在他笔下,夜空是那样奇丽可惊,那样荡人心肺。他歌唱道:“美哉!美哉!/永恒不易的天球/竟有如许变换!/美哉!美哉!/我醉后一枕黑酣,/天机却永恒在转!”而《天上的街市》这首诗,则是一首“沉静调”的清朗隽美的夜歌。就在写作《天上的街市》的半个月之前,郭沫若在致郁达夫的一封信里表示自己向慕“平和洁净”的诗的世界,呈现在《天上的街市》里的,正是一幅“平和洁净”的想像世界的图画。
地上有星一样的灯,天上有灯一样的星,诗人通过两个互换本体与喻体的比喻,将天与地连成一体。“街灯”与“明星”的共同特点是“无数”和明亮,无数明亮的灯与星成为美好事物的象征。
诗的第2段至第4段描绘了诗人想像中“天上的街市”的奇景。在这十二行诗句中,诗人用了四个“定然”和一个“定”字,其肯定的语气会使读者追随着诗人的想像,模糊着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的界限。“天上的街市”既然陈列着“世上没有的珍奇”,那里一定是比现实世界美好得多的地方。不是么?诗人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牛郎织女正在那里享受着自由而幸福的生活。
本来,传说故事中的牛郎织女到天上以后是不幸福的,他们被阻隔在天河两岸,一年只得一度相会,但在《天上的街市》一诗中,天河变得“浅浅的”,不甚宽广,它不再妨碍情侣们自由往来。因而牛郎织女可以双双游逛天街,诗人甚至看到了他们手里提着的灯笼。这虚幻的景象在作者笔下竟显示出生动的真实感,作者所描绘的美丽幸福的天街向读者提供着人间情趣。
“天上的街市”是诗人在以心灵的眼睛眺望夜空时所看到的。在诗人郭沫若的心灵视野中,天上的世界对应着地上的世界。当地上的世界给他留下“眼儿泪流”“心中作呕”的印象:“游闲的尸,/淫嚣的肉”,“满目都是骷髅,/满街都是灵柩”(《女神·上海印象》)。他借“天上的街市”抒写了自己对光明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