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是一个“林黛玉式”的人物,她多愁善感,使得额上形成一道皱纹。她与觉新相爱过,甚至到死她们依然彼此深爱着。但由于迷信和两家母亲的交恶,让一对令人艳羡的情人天各一方。命运的安排让她痛苦不堪,她对自己的命运看得十分透彻,从开始她就预测到自己的结局。但她却从不反抗,只是默默承受命运带给她的一切不幸,一天天等待死亡的来临。她羡慕琴和觉慧的勇气,却不肯与他们共同开始新的生活,只是一味地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压抑的圈子里,不肯跳出;她日夜思念觉新,但相遇时却又不愿相见。她时常说自己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是别人的。
她是一个典型的被旧社会磨去了希望,磨去了棱角,磨去了理想的悲惨女性。虽然她的面容依然年轻,但她的心早已经苍老衰败,再也无力反抗什么了。她的大脑依然清醒,但她已然麻木的心此时已经凌驾在她的大脑之上,让她甘心做一个牺牲品,尤其在见到瑞珏之后,她更加笃定她将永远成为这个社会的牺牲品,而且对此也再没有什么异议了。
她的死书中没有做细致的描写,但对她死后的境况做了较为详细的描摹。“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好像要说什么话没有说出来就断了气似的。”这一部分又像是黛玉死时的情形了,与那句“宝玉,你好……”有异曲同工之妙。究竟梅想说些什么,对谁说,都成了一个谜。或许她想对觉新最后说明自己依然存在的爱意,或许她想对瑞珏说一些姐妹情深的话,又或许她是想对这个社会发出一声最后的呐喊。不论是什么,她的死给觉新带来了第一波冲击,为觉新之后的反抗打下了第一块基石。
而另一位女性瑞珏,又是另外一种类型。她温柔、体贴、识大体,整个公馆没有不喜欢这个少奶奶的。她也是旧制度下的产物,但她并不愚昧,甚至是聪明敏感的,她感觉得到,自己深爱的丈夫与自己颇有好感的梅之间存在一些并不寻常的情愫,她痛苦,但她并不把这种痛苦加注在别人的身上,而是存着一种成全的态度看待着他们的感情,她对梅好,不是做作的,是发自内心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如她说得那样,是姐妹之间的感情。
而即使是这样一位人见人爱的善良女性,最后也逃不过黑暗社会的迫害,死在为另一个死人准备的礼节之下了。而她的死又是对觉新的第二波冲击。如果说梅的死让觉新这座死火山开始冒烟的话,那么瑞珏的死就真的让这座火山彻底爆发了。
第二类女性是以鸣凤为代表的下层女性了。她们的命运比第一类更加悲惨。她们不仅要与自己本身的痛苦相搏斗,还要与上一层给予的压迫相斗争,而斗争的结果往往是失败的。
鸣凤的幸福在于她拥有了爱情,而她的悲惨同样来自这点。她爱上了她的主子,也就是上层的人物。起初她是放弃的,没有想过这样一段恋情会有什么结果,但是后来她爱的人——觉慧给了她希望,让她以为她真的可以幸福了,但结局依然按着原定的路线前进,她的命运没有因为年轻少爷那句年少轻狂的承诺而出现任何峰回路转的改变,只让她的命运又增加了一抹暗淡而已,或许这一抹暗淡曾经给过她短暂的幸福。
她抗争过,但她的力量太渺小了,无法撼动整个社会,甚至连这个家族的一角也无法撼动,而自己爱的人也无法带给自己曾经承诺过的保护。在走上绝路之前她犹豫过,想活下来,想为自己的幸福继续斗争,但最终,她明白了,“他是不能够到她这里来的,永远有一堵墙隔开他们两个人。他是属于另一个环境的。他有他的前途,他有他的事业。……她应该放弃他。”于是,她放弃了,一并放弃的还有她的生命。最后,她用极其温柔而凄楚的声音叫了两声:“三少爷,觉慧。”我想,这一声呼唤,决不是为了抱怨什么,她只是想祝福,祝福她再也见不到的爱人,希望他能够在没有她的牵绊后活得轻松一些。
然而她的死显然没有造成像前面两位女性那样大的影响。或许短时间会给三少爷带来一定的痛苦,或许是反抗的动力,但综合全文来看,在她死之前,那个所谓的她的“救星”早就已经为了所谓的光明事业而放弃她,放弃他们之间的爱情了。这份两人的责任,早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承担,而从那时起她的死亡命运就已经完全定格,不可能再有任何的转圜余地了。她不仅被社会放弃,而且被爱人放弃了,最终,连她自己也放弃自己了。所以说,如果要找一个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牺牲品,就非鸣凤莫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