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是作者经过赤壁(即今湖北省武昌县西南赤矶山)这个著名的古战场,有感于三国时代的英雄成败而写下的。诗以地名为题,实则是怀古咏史之作。
发生于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十月的赤壁之战,是对三国鼎立的历史形势起着决定性作用的一次重大战役。其结果是孙、刘联军击败了曹军,而三十四岁的孙吴军统帅周瑜,乃是这次战役中的头号风云人物。
诗篇开头借一件古物来兴起对前朝人物和事迹的慨叹。在那一次大战中遗留下来的一支折断了的铁戟,沉没在水底沙中,经过了六百多年,还没有被时光销蚀掉,现在被人发现了。经过自己一番磨洗,鉴定了它的确是赤壁战役的遗物,不禁引起了“怀古之幽情”。由这件小小的东西,诗人想到了汉末那个分裂动乱的时代,想到那次重大意义的战役,想到那一次生死搏斗中的主要人物。这前两句是写其兴感之由。
后两句是议论。在赤壁战役中,周瑜主要是用火攻战胜了数量上远远超过己方的敌人,而其能用火攻则是因为在决战的时刻,恰好刮起了强劲的东风,所以诗人评论这次战争成败的原因,只选择当时的胜利者—周郎和他倚以致胜的因素—东风来写,而且因为这次胜利的关键,最后不能不归到东风,所以又将东风放在更主要的地位上。但他并不从正面来描摹东风如何帮助周郎取得了胜利,却从反面落笔:假使这次东风不给周郎以方便,那么,胜败双方就要易位,历史形势将完全改观。因此,接着就写出假想中曹军胜利,孙、刘失败之后的局面。但又不直接铺叙政治军事情势的变迁,而只间接地描绘两个东吴著名美女将要承受的命运。如果曹操成了胜利者,那么,大乔和小乔就必然要被抢去,关在铜雀台上,以供他享受了。(铜雀台在邺县,邺是曹操封魏王时魏国的都城,故地在今河北省临漳县西。)
后来的诗论家对于杜牧在这首诗中所发表的议论,也有一番议论。宋人许?《彦周诗话》云:“杜牧之作《赤壁》诗,……意谓赤壁不能纵火,为曹公夺二乔置之铜雀台上也。孙氏霸业,系此一战。社稷存亡,生灵涂炭都不问,只恐被捉了二乔,可见措大不识好恶。”这一既浅薄而又粗暴的批评,曾经引起许多人的反对。如《四库提要》云:“(许?)讥杜牧《赤壁》诗为不说社稷存亡,惟说二乔,不知大乔乃孙策妇,小乔为周瑜妇,二人入魏,即吴亡可知。此诗人不欲质言,故变其词耳。”这话说得很对。正因为这两位女子,并不是平常的人物,而是属于东吴统治阶级中最高阶层的贵妇人。大乔是东吴前国主孙策的夫人,当时国主孙权的亲嫂,小乔则是正在带领东吴全部水陆兵马和曹操决一死战的军事统帅周瑜的夫人。她们虽与这次战役并无关系,但她们的身分和地位,代表着东吴作为一个独立政治实体的尊严。东吴不亡,她们决不可能归于曹操;连她们都受到凌辱,则东吴社稷和生灵的遭遇也就可想而知了。所以诗人用“铜雀春深锁二乔”这样一句诗来描写在“东风不与周郎便”的情况之下,曹操胜利后的骄恣和东吴失败后的屈辱,正是极其有力的反跌,不独以美人衬托英雄,与上句周郎互相辉映,显得更有情致而已。
诗的创作必须用形象思维,而形象性的语言则是形象思维的直接现实。如果按照许?那种意见,我们也可以将“铜雀春深锁二乔”改写成“国破人亡在此朝”,平仄、韵脚虽然无一不合,但一点诗味也没有了。用形象思维观察生活,别出心裁地反映生活,乃是诗的生命。杜牧在此诗里,通过“铜雀春深”这一富于形象性的诗句,即小见大,这正是他在艺术处理上独特的成功之处。
另外,有的诗论家也注意到了此诗过分强调东风的作用,又不从正面歌颂周瑜的胜利,却从反面假想其失败,如何文焕《历代诗话考索》云:“牧之之意,正谓幸而成功,几乎家国不保。”王尧衢《古唐诗合解》也说:“杜牧精于兵法,此诗似有不足周郎处。”这些看法,都是值得加以考虑的。杜牧有经邦济世之才,通晓政治军事,对当时中央与藩镇、汉族与吐蕃的斗争形势,有相当清楚的了解,并曾经向朝廷提出过一些有益的建议。如果说,孟轲在战国时代就已经知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的原则,而杜牧却还把周瑜在赤壁战役中的巨大胜利,完全归之于偶然的东风,这是很难想象的。他之所以这样地写,恐怕用意还在于自负知兵,借史事以吐其胸中抑郁不平之气。其中也暗含有阮籍登广武战场时所发出的“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那种慨叹在内,不过出语非常隐约,不容易看出来罢了。
此诗的开头却只从一件不起眼的折戟写起。这一只与古代战争有联系的折戟,很自然地引起后文对历史的咏叹。凡是在历史上留下过踪迹的人物、事件, 常会被无情的时光销蚀掉,也易从人们的记忆中消逝,就像这铁戟一样沉沦埋没,但又常因偶然的机会被人记起,或引起怀念,或勾起深思。正由于发现了这只折 戟,使诗人心绪无法平静,因此他要磨洗并辨认一番,发现原来是“前朝”——三国赤壁之战时的遗物。这一场决定了三国鼎立局面的重大战斗,英雄云集,何等壮 伟。“认前朝”又进一步勃发了作者浮想联翩的思绪,为后二句论史抒怀作了铺垫。全诗最精彩的,当然是久为人们传诵的末二句。这二句是议论。“认前朝”,本 来可以写对这场战争的回顾,但是他省略了,所以不是缅怀,不是描述,也不是一般的历史评价,而是直接的对历史结局提出自己的评判。他不以成败论英雄,对战 争的一方——曹操提出了有异于史家的评价。他认为历史上英雄的成功都有某种机遇。他在一个更高的层次观察、思考着历史,顿使诗歌平添一种更上一层楼的气 概。不直言战争之胜败,而说“铜雀春深锁二乔”。用一“锁”字,重台密阁,更加重了藏娇之意。试想英雄如曹操者,于横扫天下胜利之后,拥江东二乔于铜雀 台,弦歌艳舞,以享受缠绵之春色,当是何种得意气概。写设想中的东吴败亡,不言河山破碎,生民涂炭之类,而拈出“二乔”入魏以暗喻,同样把东吴领袖人物之 风流儒雅的风神传递出来了。但是杜牧之写史论,除了为表现出非凡的见识,还曲折地反映出他的抑郁不平和豪爽胸襟。慨叹历史上英雄成名的机遇,是因为他自己 生不逢时,有政治军事才能而不得一展。它似乎又还有一层意思:只要有机遇,相信自己总会有所作为,显示出一种逼人的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