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他,就像个天使一样。所不同的是天使是从天而降,而他是从二楼冲了下来,和我迎面撞上,把瘦弱的我撞到了走廊边的花岗岩上。我哇哇大哭,闻风而至的班主任狠狠训斥说:“看,你把莉莉脑袋都撞破了!”这时从旁边经过的几个别班的小坏蛋对着他大声起哄说:“哈哈,林轩,好牛啊,吃人家的豆腐啊!”他居然洋洋得意地点头,班主任顿时脸色铁青。
那天下午,我的目光留在了窗外,窗外有个男孩正在走廊的花岗岩墙壁上从南蹭到北,再从北蹭到南,他那雪白的T恤已经变得沧桑无比犹如讲台上的抹布一样。忽然他的目光向我看过来,原以为他会瞪我一眼,他却对我笑了笑,做出一个当时非常流行的《机器猫》里哆啦A梦从口袋里向外掏东西的动作,并真的掏出一根棒棒糖,从窗户扔了进来,更离谱的是又正好砸到了我的脑袋,我轻轻“哎呀”一声,正在上课的班主任怒气冲冲地站在他面前说:“好啊,你小子还敢打击报复!”我歉意地看了他一眼,他俏皮地对我吐吐舌头,这个俏皮的动作让我对他充满了好感。班主任让他继续蹭花岗岩墙壁,并且规定必须要把舌头伸出来。母校的很多老师都会记得一个夏日的下午,有一个男孩在走廊的墙壁上从南蹭到北,并且一直吐着舌头说:“好热啊好热啊!”
那时我是个瘦弱的女孩,经常生病,也许是太多的药物让我变得内向而孤僻。那时是初三,所有老师都在脑袋里绷紧了一根名叫“中考”的弦,而成绩优秀的我就是她们弦上的那根最锋利的箭。林轩,我每次考试都会注意到他,因为每次发完成绩后,他总会走到我面前,敲敲我桌子说:“这次我们俩又是第一。”是的,贴在墙上的成绩表上面第一个名字是我,而他总是在最下面呼应着我的名字。
那天晚上下了自习,当我走到单车旁,发现林轩正蹲在旁边满脸笑意地看着我。我警惕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他轻轻摊开手掌,一个气门心静静躺在他手心。我瞪着他冷冷说:“难道这就是你的报复?”他指指旁边一辆崭新的山地车说:“是我的气门心被别人拔了,我能和你一起回家吗?”我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他,但并没说话,因为我知道他山地车上的气门心必须用钳子才能拔下来,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他家和我家根本不在一个方向上。
他骑着车子带着我穿行在小胡同中,我轻轻拽着他的衣角,听他唱着张扬的歌。他唱歌很好听,跟小时候外婆家的百灵鸟一样,所以我叫他“小鸟”,他竭力反抗,甚至说哪怕叫他“鸟人”也不要叫他“小鸟”。我依然大声笑着叫他“小鸟,小鸟,小小鸟”。然后他就大声地对我唱起了一首“深情”的歌,“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踹你我又腾不开脚……”
到了我家门口,他把车子让给我,又好像无意地说了一句,“还有那么远,我要赶紧走回去。”他把一个“走”字语气放得很重,我笑着指着自行车说:“那你先骑我的自行车回去吧,记得明天清早要来接我。”他兴奋地跳了起来,骑了好远还能听到他大喊“乌拉,乌拉”。
第二天我早早爬起来,下楼就看到了小鸟,他戴着一副当时流行的黑墨镜,还穿着一双白皮鞋,笑着问我像不像吴奇隆。我摇摇头说:“不,你像独眼龙。”路上经过一家卖豆腐脑的小铺,他把车停下,豪气十足说:“我请你喝豆腐脑吧。”吃早点的时候,我忽然若有所思说:“这算不算我吃你豆腐呢?”他嘴里的豆腐脑一下子喷了出来,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强忍住笑看着我。
忽然他对我说:“我们交往吧!”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就跟面前碗里的豆腐脑一样混沌。看多了琼瑶小说里的白马王子,我没有想到第一次告白是在一个路边小摊上,一个阴天戴墨镜的傻小子端着半碗豆腐脑对我说的。一向是乖乖女的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他很大声地把剩下的豆腐脑统统倒进了嘴里。
那时算不算恋爱我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每次和他一起出去,我总是跟在他身后保持两三米的距离,他有着一个很富有的家庭,而我只是一个穷人家的小丫头。我最怕他问我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因为当时我家一直用着最便宜的海鸥洗发膏。那天我们一起逛街,我用存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一根雪糕给他,心里默默祈祷他千万不要觉得不好吃而扔掉,但他居然吃了一口就扔掉了。
半年之后,中考结束的那天他忽然对我说:“我要出去到外面上学了。”我轻轻“哦”了一声。他给我留下新学校的地址,临走时他对着我挥挥手就走掉了。
那天晚上回去我就给他写了一封信,虔诚地贴好邮票寄了出去。在那个校园里已经空无一人的假期里,每天都会有个女孩子跑到学校的传达室门口问看门的张大爷有没有自己的信,只不过每次张大爷都是微笑着摇摇头。等到发录取通知的那天,他终于出现了。当时我很开心,并不是因为自己拿到了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而是因为他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仰着脸笑着问他:“你想我吗?”他脸上没有笑容,只是淡淡地说:“不想。”我又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点了点头。我转身离开,走到学校门口时,吃了一个自己一直舍不得买的冰淇淋,我没有哭。
我醒来时,发现妈妈正提着一个鸟笼站在我的床前说:“你想要什么就跟妈妈说啊,都烧成那样了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小鸟小鸟’。”这是妈妈第一次给我买我想要的东西,虽然这两只黄毛小鸟并不是我念叨的那只“小鸟”,但我依然很快乐。
大病初愈的我努力让自己忘记他,但每天要走的那些小巷都是曾经和他一起走过的,连卖豆腐脑的老板都会偶尔问起那个帅帅的男生怎么一直没来。一年后我到外地上学,每天上楼下楼都小心翼翼,生怕再被别人撞上。直到有一天,有个人敲窗户,告诉我下面有人找。当我从楼上伸出脑袋的时候,看到他正站在楼下的空地上,仰起头对着我笑,一脸的阳光。
我站在他的面前,他对我说了那段《大话西游》里无人不知的台词,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我被他感动,原谅了他。剩下的日子我们过得幸福而开心,我们在山顶发誓说:“以往我们早恋非常不对,以后我们等待修成正果。”我生日的时候他送了我玫瑰,把我那小房间几乎弄成花的海洋。后来他去了南方上大学,我却不得不选择了北上。
又是一个毕业的日子,所不同的是在不同的大学而已,距离他撞上我的那个下午也有了八年之久,他又一次站在我面前说:“你走吧,去找个真正会对你好的男孩。”
之后的我经过一系列变故和机缘,最后居然成了省广播电台的一名主持人,主持着一档深夜的谈心节目,每天不停地听着一些跟我以前一样的小姑娘抽噎着在电话里谈自己如何在感情的漩涡里挣扎。直到有一天,一个男声在电话里响起,他说如果不是家里停电,永远不会打开收音机,也永远不会收听到这个节目。
他说我的声音很像他一直喜爱的一个女孩,他说他当年为了模拟快打旋风里的大警察,才一路从二楼冲了下来,把那个女孩一下子撞在了花岗岩墙壁上,他说他在一个豆腐脑摊上向那个女孩告白了。我静静地听他倾诉,忽然问:“你还爱她吗?”他迟疑了一下说:“爱,但我想她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她是个坚强的女孩。”
我用温柔的语气说:“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吗?也许她也在收音机前听你说话呢?”他笑了一声说:“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孩了,我知道她不会听到我说的话,但我自欺欺人一次吧,我想给她唱首歌。”
然后,他真的唱起来了,“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踹你我又腾不开脚,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那个倔强的女孩,想起她还欠我一碗豆腐脑。那个叫我小鸟的女孩啊你现在好不好,世界这么小我们却无法遇到……”
高中生活刚开始后,我没有朋友,更加不可抑制地想念他。我那样子被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甚至把自己吃的那瓶安眠药天天换地方藏,以致每次都要我帮忙才找出来。有一天天空阴沉着,一看就是要下暴雨,但我仍然跑到以前那个小摊旁要了一碗豆腐脑,急于收摊的老板一直死盯着我。那天,我在暴雨中被淋了一个小时,回到家躺在床上就烧得天昏地暗。
不好意思,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