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恋与背叛
必须承认,在看这部电影之前,对国产电影有种本能的偏见,认为就是拍不过人家的大导演,拍不出人家的大手笔。当然,其实这是谬论。现在不用谁站出来批判一下我的这种情节,我自己也会毫不客气的承认。
从前对张国荣一直都没有感觉,可在[霸王别姬]里,每每看到他,都会有心灵为之一颤的感觉。那种没落贵族的高雅气质,那种哀怨而骄傲的眼神,那种轻柔又充满感情的动作,无一不让人心牵程蝶衣的所有一切。他的情感,他的心情,他爱的人与他妒忌的人。
其实蝶衣是个单纯的人。被师傅逼着从小唱坤角。但每次都会说“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他是为了小石头,为了那个一直照顾他、关爱他的大师哥、后来的霸王段小楼而留了下来,心甘情愿的在后来唱: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他并不知道,在那以后,他所有的心情与情感就轻轻的在这句话里被颠覆了。
从此,小豆子成为了程蝶衣;或者,更确切地说,只是成为 “虞姬”,虽然他也演“贵妃醉酒”,扮“牡丹亭”,但他的心愿,只是与他的霸王呆在一起唱一辈子的戏,做到师傅昔日里说的那般,“从一而终”。但就如段小楼所说,他忘记了,戏与人生本是两码事,他偏要将戏中全部的思想与情感倾倒进生活,如此固守,执迷不悔。
直到菊仙的出现,直到这个名妓抢去了他的“霸王”。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所有人恭贺着段小楼能与菊仙定亲而程蝶衣突然打开房门安静的出现在热闹的人群中时,心里会生出深深的遗憾与伤感。我想我是被蝶衣单纯的执著所感动,以至于始终对处在这场纠葛中的最大受伤者抱有同情与遗憾。
除了段小楼,京剧就该是他最难割舍的东西了。其实人戏不分倒也正能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他对戏的痴迷。他为日本人唱戏,开始仅仅是为了营救段小楼,但青木对京剧的尊重与喜爱又令他不自禁的感到宽慰。相较之下,段小楼、小四所代表的所谓“劳动人民”反显出一种可笑的愚昧。
相对于蝶衣,菊仙要幸运得多,也不幸得多。她得到了段小楼的爱,却也经受了他的背信弃义。对于蝶衣,她内心始终复杂:既反感他人戏不分地迷恋自己的丈夫,又轻视他耍尽手腕要与段小楼在一起。作为女人,她在身为名妓时就渴望从良,有种要保护自己家庭的本能。她认为一切的不祥都缘于蝶衣,所以曾强烈要求丈夫与他分开;但她胆色过人,同样心地宽厚,心疼被毒瘾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蝶衣,怜惜无法上台演绎“虞姬”的蝶衣,甚至在丈夫揭发蝶衣时也予以喝止。在她生命的尽头时刻, 只是澹然的将蝶衣送给小楼的剑放还给揭发了她的蝶衣,然后转身,回头,轻轻一笑,无奈伤感却无限宽容。这个八面玲珑的女子被自己深爱并深信的丈夫推向深渊,却没有再去害任何人。坚强,孤独,又那么骄傲。
可笑的是被他们两个同时迷恋的“霸王”。迷恋是什么?那是包含了太多纯粹与伤感的东西。挚爱,信任,无悔,崇拜,是一种深陷其中欲罢不能也不愿的盲目情感。但整个悲剧的最深邃最惨烈之处,正在于这种迷恋所遭受的彻底的毁灭性打击。两个人共同的偶像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几乎没有犹豫就作出了决断——背叛。而对象就是他深爱的妻与深信的师弟。
直到最后。历经种种磨难后的蝶衣与段小楼重新站在了舞台上。二人再度合作起那场见证了他们全部甜酸苦辣全部心情故事的“霸王别姬”。当段小楼忽然的唱出“我本是男儿郎”时,蝶衣那么自然的接口:又不是女娇娥。段小楼只是说,错了,又错了。蝶衣于是在那刻恍然的醒悟:一直沉溺在戏中多年的情感原来只是“错了,又错了”。他终于没有选择,坦然地拔剑,在那把见证了他们师兄弟从头至尾全部故事的剑下倒地。那样平静,波澜不惊。最终,他在清醒里背叛了自己的情感;也或者,他已经做到了“从一而终”。只因,他是以“小豆子”的身份出现在师兄面前,也以恢复了的“小豆子”的身份死在师兄的脚边。
两个固守于爱、固守于信仰的人,一个以死保住了自己的清白,一个以死回复了最初的自己,只剩下那个曾经叱咤江湖的“霸王”站在那里。一个人在舞台中央。那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