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卿有些踉跄的走进了屋中,他惨白的脸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
今天婆婆又在挤兑我了,劳累使我没有力气再维持虚伪的笑。我睁大了眼,望着这个被我唤作“妈妈”的人,心中在隐隐作痛。她不爱我,她嫉恨我,是我“拐”走了他的儿子,是我让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孩子开始说“不”——是的,全是因为我,所以,我必定会被赶走,离开这个家,离开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丈夫。
仲卿的手神经质的搓捏着,断断续续的哽咽声时时打断他的解释。你又何必如此?前因后果我都已猜到,又为什么要用再会的誓言去自我欺骗?必定的分离使我有些愤怒:“我总是顺从婆婆的意旨,一举一动都不敢擅作主张。我白天黑夜勤恳的劳作,我孤孤单单的受尽折磨!可我到底还是被赶走了,哪里还说得上再回到你家来!?”愤怒发让我疲惫,我望着丈夫逐渐模糊的脸,感觉血液仿佛被抽干了,空气也变得稀薄,灵魂一瞬间游离于身体之外。片刻的眩晕没有阻止我了无生气的话语,我将自己的嫁妆一一数来,赠与给他,情愿自己什么都不留下。
第二天,梳妆完毕后,我凝视铜镜中这个美丽而憔悴的女人。镜中的她完美、优雅,可又冷漠而绝望。我知道她将承担什么,他明白我要面对什么,我们凄然一笑,向门口走去。
告别很短暂,面对依然愤怒的婆婆,我背诵着昨晚拟好的稿子,我觉得她很好笑,我也很好笑,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争,如此按部就班,我和她都是极负责的演员。面对小姑,我失态了。她是个孩子,我喜欢她眼中经常闪耀的光芒,可是,我也许再也看不见了。面对丈夫,我说了谎,谎言很大,我试图将自己也蒙骗。或许吧,或许真的有一天,仲卿的脸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或许幸福就在明天,或许吧……
回到家中十余日了,我终于习惯了母亲的叹息与哥哥时不时的冷嘲热讽,也终于习惯了那近乎绝望的等待。绝望是最完美的等待,等待是最漫长的绝望。我在等待与绝望中挣扎徘徊,试图用谎言和仇恨支持那濒临崩溃的生活。我期待明天,因为或许明天仲卿就能来接我;我仇恨周围的一切,因为他们让我无时不刻的感到我的期待的愚蠢。当母亲脸色红润的告诉我县令来提亲,我哭了,然后回绝。事实让我的谎言漏洞百出,那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是——我再也无法与仲卿在一起了。
又过了几天——究竟是几天我已记不清了,每天浑浑噩噩的生活模糊了时间的意义——太守找人来提亲,母亲替我回绝了,可哥哥——我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发作——终于开始愤怒,开始指责我,怒斥我。我的怨恨被他的粗鲁全部激发了出来,我要报复!我要让他们所有的人都痛苦!我答应了婚约。婚礼很快就开始筹办了,我望着那些忙碌的人群,以及聘礼赠金有一种浪费的快感,他们所做的一切工作,一切努力,所怀有的一切美好希望都会被我亲手摧毁——就像他们毁掉了我的幸福。
明天,迎亲的人就要来了。我开始做嫁衣。大红的绸缎在下流成了血河,我用手中的剪刀与眼中的泪,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劈砍着一片片红霞。仇恨在安静时最脆弱,如潮的思念开始疯狂泛滥。我跑向即将熄灭的太阳,请求它再施舍给我一丝温暖。
远处的马在哀鸣,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仲卿回来了!!我狂奔过去,血色的夕阳下那个苍白而又消瘦的人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丈夫?我从他惊讶的目光里知道,我也变了。过长时间的愁苦让我们加速衰老,我明白,一切都到了结束的边缘。他开口了,声音沙哑,他在责备我,用他眼睛最深处的绝望讽刺我,伤害我,报复我。我苦笑,两个同样千疮百孔的人竟还在互相伤害!我原谅这样的他,因为我知道结局;他原谅这样的我,因为他也明白时日无多。我们紧紧地握住手,贪婪的吸取对方的体温,然后像往常那样说再见,然后,向地平线走去。
婚礼这天晚上,我走到了院子里,房中宾客还在庆祝,庆祝一个女人最后的失败。那个年轻的新郎好像很幸福,笑着,应酬着。我知道时间到了,白色的月光下,我向井边走去,我的行为会伤害到很多人,这是报应。水中有仲卿清秀的脸,我开始听不见,看不见,只是专心的在温暖的清水中,下沉……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