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八刀只是一种雕刻刀法,不一定是专业做葬器吧!
先来说“汉八刀”玉工艺的意思。
从玩古玉同研究古玉的专家那里,总是耳闻“汉八刀”称谓,这个是“汉八刀”,那个是“汉八刀”。听得人都晕眩了。翻查过数种专著,不得其论。讨教方家,不得其果。哪一件玉蝉(或琀或握或翁仲)是拿刻刀用八下子雕出来?数一数,大概没有吧。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八”并非确指,这就如同“一而再,再而三”的“三”,如同“三人行必有我师”的“三”,都不是确指,而只是一个象征,形容反复其多。这道理还不算深奥,一部分玩玉的人和专家大都明白。他们也讲,这个并非确指的“八”,是用来说明琀蝉的刀法工艺“简古”、“粗放”,是专门为殓葬“减笔”赶制的。可是我要问,中国人传统习惯的“三”就已经是个模糊反复的象征了,“九”是极大的数位,“八”能是象征说明“减笔”朴素吗?这也就是我不得其果的地方。我知道的,“汉八刀”称谓是玩玉人的创造。我不知道的,是这一称谓发明在什么时候,如何发明。其实,称谓发明于什么年份并不重要,也许就是玩家的随意(不晚于宋吧)。但是,它的发明原本应有道理。这道理是一定要弄明白的。前辈作玉玩玉人的贡献,也许尽都储存于一个小小的习惯称谓当中。
再来看汉时许慎的《说文解字》如何释“八”。他说:“八,别也。象分别相背之形。”另外,习中国书法的人多数知道隶书的发明故事。秦始皇时候,有一个县令程邈犯了罪,被关了十年监狱。程某才华出众,在寂寞中不废创造,将小篆字简化便于书写,这就是后来说的隶书。秦始皇的国家军事政务繁忙,小篆的书写速度跟不上趟,而隶书的写法出现,不啻于今天的电脑录入,很快就流行了。程某因此得到赦免,还做了御史官。隶书的样子同今天使用的汉字已经非常接近了。再后来,隶书中又出现了一种同今天字更接近的写法,叫“八分字”。“八”,在这里做何解?它就是“背”的意思,特指一些字左右笔划相背分开。写到此,应该清楚了。如若我们将“汉八刀”的“八”理解为简古朴拙,就错了。它不是数字的意思,甚至同任何数量都毫无关系。打个比方吧,都知道西藏拉萨大昭寺外面围绕着一圈街道,叫八角街。没去过的人或不求甚解的游客往往简单地理解那圈街道隐藏着八个角落,实际错误得风马牛不相及。用汉语音译,那圈街应该是“帕儿廓”或“八廓”,藏语“转圈”、“转经”的意思。那地方四川人去的多,“八廓”再普通话转换,就成了“八角”。所以,“八角街”的“八”也不是个数字。
综上叙述,可以明确得出结论,“汉八刀”应该指汉代殓葬玉琀仅在蝉的背部施加工艺的那种。更严格地说,背腹两面用工的玉蝉,也是“汉八刀”,因为无论单面和双面,玉蝉的腹背在双眼同敛翅的刻工上都应用了“八分相背法”,它还寓意着亡者同生人的永绝。
勿急,我这文章还不完。对“汉八刀”的“汉”也要试来说明。
汉,顾名思义,就是汉代,时间的标志。可是同类的东西谁也说不好汉代前后就没有。再者,汉有东西之分。讲严格,总不便“周八刀”、“秦八刀”、“西汉八刀”、“东汉八刀”······其实,清代中晚期,江阴姓陈名性字原心的人写过《玉纪》,他说得明白:“更有古时含殓之器,谓之琀玉。不知者,遇旧玉,皆称为琀玉者,非。更有音讹而呼为汉玉者,尤非。”好了,我来纠正,中国地方大,人的口音麻烦,“汉八刀”其实就是“琀背刀”的讹读。由实物遗存角度说话,它决不会仅仅局限于汉代。由此及彼,可以说殓葬玉握猪和作为佩件挂戴的玉蝉,包括汉代的玉翁仲等,雕刻再简古,也不好胡乱叫“汉八刀”,顶多说它具有殓葬玉蝉的“琀背刀”风格。
上面是从“琀背刀”得到的零碎。这样的玉器零碎认识还要啰唆两段。
比如,中国东北红山文化的“玉猪龙”,有人说“虎”,有人说“狼”,有人说“神兽”,有人说“熊”。文明曙光时候,没有任何文献遗留可以佐证,引用后来千年以下文献,总归牵强附会。真可谓公说婆说。但我讲,那“龙”也可以是“婴儿”,是蜷缩在母腹中的婴儿。他后来在曙光中渐渐长大,伸展了,张扬了,飞腾了。所以,龙越久远就越萎缩可怜,越后来就越张扬跋扈,此可谓一个判断准则,它象征了生命。在十二生肖里,或许“龙”就是人自身的象征。它原本并不存在,实际也是存在。如若要讲它用于祭祀,祭的正是人类自己生命的繁殖延续。
再比如,上古玉器的功能类别与定名,也时有粗糙。珪,璋,璜,我们已经认识了。瑗,璧,环,我们也认识了,好(孔)倍肉(边)、肉倍好、好肉一样的古代标准,虽然麻烦,可是分明。我们尚未认识玉器的形制更多。珏(读绝)是什么?玠,玤(读棒),珙是什么?珵(读成),珽,琬,琰,琚,琡(读厨),瑄,瑞,璲又是什么?列举的这些既非玉种质地,也非色彩,又非声音,它们究竟是什么?没有详尽回答。我只议论“玦(读绝)”和“笏(读户)”。玦,有人说是耳饰。我不相信人的耳朵能挂上那么个粗大的耳饰,除非认它耳饰的人自己挂上,我就信他。坟里出土状况,它在头骨一侧或两侧,但也不能说明它就是耳饰,否则头骨顶部的陶罐或鼎,就成了盔。《荀子·大略》说:“召人以瑗,绝人以玦,反绝以环。”屈原《九歌·湘君》写:“捐余玦兮江中。”王逸的注释说:“玦,玉佩也。先王所以命臣之瑞,故予环即还,予玦即去也。”王逸并没讲它是挂在耳朵上的,但却指明了它的“绝别”意思。那种挂在耳朵上的玉饰,叫璩(读渠),同生者给予亡人的玦两回事。笏,都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可商代以前有“笏”吗?文字尚未发明发达,何笏之有?后来的笏,也是从“竹”,在竹片上刻写文字,相当于今天向首长汇报工作的笔记簿。如若将商以上珪样的玉瑞叫笏,那么叫它鞋拔子也非不可。
玉器,尤其高古玉器确是复杂麻烦。今天的观念同古人的玉器称谓最好不要想当然简单嫁接。玉是美石。中国人几千年玩儿石头的美学工艺史,证明了“天人合一”观念的执着,也证明了在丰富想象力掩盖之下相对贫乏的科学创造。这样的美的不断制做,其根本是静态的,也是懒散的,与其说是“礼”的象征,倒不如说那些“玉不去身”的君子有着炫耀的癖好。我这里绝对不是随意的讽刺批判,而是换位角度的一种认识。其实,研究鉴赏中国古代玉器,能看真伪,就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