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真的来了。
因为我在到合肥的火车上,看到车窗外的田野里,有了漂亮的金黄。
那金黄尚不沉甸,风华正茂。没有徐志摩“夕阳中的新娘”一样落寞,也没有黄巢“满城尽带黄金甲”一般杀气腾腾,而是带着娇羞,吐出芬芳,宛如女孩子裙子上漫漫的斑斓,又像四月碧绿秋叶丛中雏鸟出壳后温暖的小嘴。
云白白的,轻轻的。
天淡淡的,蓝蓝的。
到处是池塘,像着了绿绸裙的贵族大妈正照镜子;相比点缀的黄色,更多的浓绿,然而已有白发;楼盘像碉堡,农舍有青烟。
不朦胧,也不清澈。
火车路过湖北红安,湖北麻城,安徽六安,安徽合肥。两个小时的车程,按理说并不劳累,我却睡着了。
我是在看书的时候睡着的。我还记得睡前的车厢里,隔壁座位的大叔,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手机里大声放着似乎是结婚时候吹打乐器的声响,声音之大,盲人这个词足以烟散 历史 。
我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到了安徽六安。
F座,靠窗。
我呆呆地盯着窗外,落日余晖,照耀着广袤大地,像电影《八佰》中的探照灯,照耀着广袤大地。
列车疾驰,夕阳不动。
突然看到池塘中的莲,叶子渐变苍老,老人的脸庞一样缩小,傲霜的枝,亭亭地撑着。不禁想到街道上明亮的橱窗前,文艺的装扮中,有金黄的麦穗,有镂空的松绦,也有残败的荷。到底永恒的物件都是死去的坚硬的躯骸,虽然千篇一律,但是总是超越了生命本身。而人的思想,凌架了时空,不但超越了生命本身,而且各有属于他自己的趣味。古人追求立德,立功,立言,是为不朽。然而广大的植物和动物呢?即使拟人,也成为了人的附属和点缀,如若人和周围的事物是一个和谐的团队,事物便是团队中默默奉献的那一份一份。
二十多分钟后,到达合肥南站。
出站扫码,绿码通行。
扫描的复杂性,使得出站口聚集了相当多的人,大家都低着头,摆弄着手机。如果没有手机,应该会有文字的签署。特殊的例子总会存在,好比柿子树上的柿子,总是有与众不同的那个。与众不同是个中性词,或好或坏,全凭主角的视角。我看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人,是个老人,没有智能手机,大概也识字有限,和高铁站工作人员交涉一番后便通过了。
我住的是合肥洲际酒店,在合肥蜀山区。
从合肥南站开车过去,只有几公里。酒店的侧面,是清澈的天鹅湖,天鹅湖没有天鹅,只因为空中鸟瞰样子如天鹅而得名。我翻阅高德地图,怎么看天鹅湖都不像个天鹅的样子,而是像人体的胃部,容纳了很多矿泉水的胃部。大概她当初很像天鹅,只是人们填湖造房,让天鹅没有了优美的颈部,雍容的曲线吧。
酒店斜对面有一家合肥本地餐厅,名叫三分地,餐厅不小,专营合肥本地菜。已经是晚上七点,桌子尚且整齐,可见疫情影响之大,生意之差,据合肥朋友分析,主要因为今年普遍赚钱难度大。合肥菜味道很重。淮南老豆腐,浓抹酱油,在铁锅中咕噜咕噜,入口厚重,非常解馋;红烧臭鳜鱼,鱼肉腌制僵硬,筷子轻轻挑开,层白尽显,如同北京东来顺的资深大师精致的切片;干锅土家鸡,一整只躺在白色的瓷罐中,辣椒偶见,葱花点点,入口即化;干煸羊肉,长条大块,外紧内松……
酒是口子窖,五年陈酿,43度,一瓶价格只要95元,当地人说是经典之作,即使喝两斤,也不上头。于是放口大喝,四两入肚,晕上头来。忍不住抽烟,包间内云雾缭绕。
朋友大声问:酒好喝吗?
我说:好喝。
朋友哈哈大笑,把酒捧上神坛,大声说:再喝几碗米粥,可以解酒。
一大碗白米粥,米水分离,浮了几片碎碎的青菜叶子。
朋友又大声问:我最近对人生颇有怀疑,觉得美好吧,却又烦躁,觉得烦躁吧,又有妻女相伴左右。矛盾的不行。我记得苏东坡写承天寺夜游,即兴而去,乘兴而归,半夜和朋友张怀民散步聊天。我现在不但没有苏东坡那样的心思,更没有张怀民那样的朋友,你给我破解一下。
我愣住了。
我在想,我该怎么说。
他大概是想找个心灵契合的朋友,类似知己,但是茫茫大合肥,大几百万人,无人可对。刷抖音,玩 游戏 ,已经刺激不了他的神经。历经过了青春,曾经过了沧海,静夜沉思,扪心自问,愧心于自己的过去了。过去的事,也是自己一步一步选择了自己其时认为最好的路在走,倘若有什么悔意,不妨把控现在,毕竟说话之间,已然过去。
步入中年人的门槛,有仿佛刚入青春期的恐慌,我想再过几年,也就因别事而释怀了。
吃完饭,夜色朦胧,兴致依然,便去唱歌。
唱的歌曲中,有高亢,有激烈,有沉静,有忧郁,旋律如人。
想起前两天去西安,街道上银杏猎猎,石头古朴,沿着道路,走到大雁塔,还是十年前的模样。回程的飞机,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颠簸异常,大有坠机之感。我手紧紧地握着座位旁边的扶手,开始担忧,想,这茫茫的夜空之中,一旦有事,断无生还之机,我还想象到第二天报纸和媒体的报道,配图是飞机残骸的模样。我虽然心里波动,但是我还在同时看杂志。
暗色的灯光,安静的机舱。
旁边是一个姑娘,双腿交错,手机放腿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剧《甄嬛传》,宫廷中的花花绿绿,让姑娘口罩遮盖后不足七十平方厘米的脸上,洇出欣欣的笑容。她丝毫没有受飞机颠簸的影响。
我和她表现出的巨大差异,我想,足以回答合肥朋友的问题了吧。
所以我把西安飞机上的经历讲给他听,他不知道有没有听,只说:好好好,说的好,我喝多了,真的喝多了,以后常联系,再来到合肥,一定找我呀!一定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