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个
自晋至唐,梁祝故事应在民间流传已久,所以晚唐张读的《宣室志》对“梁祝故事”作了这样的描述:
英台,上虞祝氏女,伪为男装游学,与会稽梁山伯者同肄业。山伯字处仁。祝先归,二年,山伯访之,方知其为女子,怅然如有所知。告其父母求聘,而祝已许马氏子矣。山伯后为鄞令,病死,葬鄞城西。祝适马氏,舟过墓所,风涛不能进。问知有山伯墓,祝临冢号恸,地忽裂陷,祝氏遂并埋焉。晋丞相谢安奏表其墓曰:义妇冢。
《宣室志》是唐人笔记小说,集中纂录仙鬼灵异之事。我们应该对一千一百多年前的张读满怀感激,是他的传奇文笔,定格了这个惊天动地的梁祝爱情故事。自此以降,历代文人、艺人自觉地参与到了梁祝故事的再创作中,使之不断地丰富情节、拓展故事、提升其思想蕴含。
北宋明州(现宁波市)郡守李茂诚所撰《义忠王庙记》云:
神讳处仁,字山伯,姓梁氏,会稽人也。神母梦日贯怀,孕十二月,时东晋穆帝永和壬子三月一日,分瑞而生。幼聪慧有奇,长就学,笃好坟典。尝从名师,过钱塘,道逢一子,容止端伟,负笈担簦,渡航相与。坐而问曰:“子为谁?”曰:“姓祝,名贞,字信斋。”曰:“奚自?”曰:“上虞之乡。”曰:“奚适?”曰:“师氏在迩。”从容与之讨论旨奥,怡然自得。神乃曰:“家山相连,予不敏,攀鱼附翼,望不为异。”于是乐然同往。肄业三年,祝思亲而先返。后二年,山伯亦归省。之上虞,访信斋,举无识者。一叟笑曰:“我知之矣。善属文,其祝氏九娘英台乎?”踵门引见,诗酒而别。山伯怅然,始知其为女子也。退而慕其清白,告父母,求姻,奈何已许鄮城廊头马氏,弗克。神喟然叹曰:“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区区何足论也。”后简文帝举贤,郡以神应召,诏为鄮令。婴疾弗瘳,嘱侍人曰:“鄮西清道源九陇墟为葬之地也。”瞑目而殂。宁康癸酉八月十六日辰时也。郡人不日为之茔焉。又明年,乙亥暮春丙子,祝适马氏,乘流西来,波涛勃兴,舟航萦回莫进。骇问篙师。指曰:“无他,乃山伯梁令之新冢,得非怪欤?”英台遂临冢奠,哀恸地裂而埋葬焉。从者惊引其裙,风烈若云飞,至董溪西屿而坠之。马氏言官开椁,巨蛇护冢,不果。郡以事异闻于朝,丞相谢安奏请封义妇冢,勒石江左。至安帝丁酉秋,孙恩寇会稽,及鄮。妖党弃碑于江,太尉刘裕讨之。神乃梦裕以助,夜果烽燧荧煌,兵甲隐见,贼遁入海。裕嘉奏闻,帝以神助显雄,褒封“义忠神圣王”,令有司立庙焉。越有梁王祠,西屿有前后二黄裙。会稽庙,民间凡旱涝疫疠,商旅不测,祷之辄应。宋大观元年季春,诏集《九域图志》及《十道四蕃志》,事实可考。夫记者,纪也,以纪其传,不朽云尔。为之词曰:生同师道,人正其伦。死同窀穸,天合其姻。神功于国,膏泽于民。谥文溢忠,以祀以禋,名辉不朽,日新又新。
从《义忠王庙记》来看,李茂诚虽谓“记者,纪也”,言之凿凿,但是记述之中可见虚构成份。他记录了梁山伯的身世、功迹等,加入了梁、祝的对话,情节甚是完整生动,特别是梁山伯具有了“神”的地位,显灵退寇,颇具传奇色彩。同时,李茂诚首次记述了梁山伯的生卒年月。梁山伯生于公元352年农历三月初一,死于373年农历八月十六,终年21岁,未曾婚配。祝英台出嫁在374年暮春,在梁山伯墓前“哀恸地裂而璧埋”,殉情而卒。
在宋代,已有词牌《祝英台近》,苏轼、辛弃疾、吴文英等宋词大家以此词牌填词,可见梁祝故事影响愈深。至元代,刘一清的《钱塘遗事》、钟嗣成《录鬼簿》皆有梁祝记载,杂剧作家白仁甫创作《祝英台死嫁梁山伯》,惜已散佚。
明朝,徐树丕撰《识小录》如此记载了梁祝故事:梁山伯,祝英台,皆东晋人。梁家会稽,祝家上虞,同学于杭者三年,情好甚密。祝先归。梁后过上虞寻访,始知为女子。归告父母,欲娶之。而祝已许马氏子矣。梁怅然不乐,誓不复娶。后三年,梁为鄞令,病死,遗言葬清道山下。又明年,祝为父所逼,适马氏,累欲求死。会过梁葬处,风波大作,舟不能进。祝乃造梁冢,失声哀恸。冢忽裂,祝投而死焉。冢复自合。马氏闻其事于朝,太傅谢安请赠为义妇。和帝时,梁复显灵异助战伐。有司立庙于鄞县。庙前桔二株相抱。有花蝴蝶,桔蠹所化也,妇孺以梁称之。按,梁祝事异矣。《金楼子》及《会稽异闻》皆载之。夫女为男饰,乖矣。然始终不乱,终能不变,精神之极,至于神异。宇宙间何所不有,未可以为证。
《识小录》中出现了“蝴蝶”的意象,使这个悲剧故事中具有了浪漫意味。同为明代的詹詹外史编述了一部《情史类略》(又名《情天宝鉴》),其中在《祝英台》条目中,作者如是说:“梁山伯、祝英台,皆东晋人。梁家会稽,祝家上虞。”又云:“吴中有花蝴蝶,橘蠹所化。妇孺呼黄色者为梁山伯,黑色者为祝英台。俗传祝死后,其家就梁冢焚衣,衣于火中化成二蝶。盖好事者为之也”。作者对于梁祝化蝶之情节,以理性思维作出了否认。詹詹外史一向被认为是冯梦龙的又一别号,问题是冯梦龙在《李秀卿义结黄贞女》(《三言二拍·喻世明言》)中写到的梁祝故事,明确地演绎了“梁祝化蝶”这个情节,而且梁、祝的籍贯从会稽、上虞变成了苏州、义兴(现宜兴),故而詹詹外史与冯梦龙是否同一人,姑且存疑,其文照录:有个女子,叫做祝英台,常州义兴人氏,自小通书好学,闻余杭文风最盛,欲往游学。其哥嫂止之,曰:“古者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共食,你今一十六岁,却出外游学,男女不分,岂不笑话!”英台道:“奴家自有良策。”乃裹巾束带,扮作男子模样,走到哥嫂面前,哥嫂亦不能辨认。英台临行时,正是夏初天气,榴花盛开,乃手摘一枝,插于花台之上,对天祷告道:“奴家祝英台出外游学,若完名全节,此枝生根长叶,年年花发;若有不肖之事,玷辱门风,此枝枯萎。”祷毕,出门,自称“祝九舍人”。遇个朋友,是个苏州人氏,叫做梁山伯,与他同馆读书,甚相爱重,结为兄弟。日则同食,夜则同卧,如此三年,英台衣不解带,山伯屡次疑惑盘问,都被英台将言语支吾过了。读了三年书,学问成就,相别回家,约梁山伯二个月内,可来见访。英台归,时仍是初夏,那花台上所插榴枝,花叶并茂,哥嫂方信了。同乡三十里外,有个安乐村,那村中有个马氏,大富之家。闻得祝娘贤慧,寻媒与哥哥议亲。哥哥一口许下,纳彩、问名都过了,约定来年二月娶亲。原来英台有心于山伯,要等他来访,时露其机括。谁知山伯有事,稽迟在家。英台只恐哥嫂疑心,不敢推阻。山伯直到十月,方才动身,过了六个月了。到得祝家庄,问祝九舍人。时庄客说道:“本庄只有祝九娘,并没有祝九舍人。”山伯心疑,传了名刺进去,只见丫环出来,请梁兄到中堂相见。山伯走进中堂,那祝英台红妆翠袖,别是一般妆束了。山伯大惊,方知假扮男子,自愧愚鲁,不能辨识。寒温已罢,便谈及婚姻之事。英台将哥嫂做主,已许马氏,为辞。山伯自恨来迟,懊悔不迭。分别,回去,遂成相思之病,奄奄不起,至岁底,身亡。嘱咐父母,可葬我于安乐村路口,父母依言葬之。明年,英台出嫁马家,行至安乐村路口,忽然狂风四起,天昏地暗,舆人都不能行。英台举眼观看,但见梁山伯飘然而来,说道:“吾为思贤妹,一病而亡,今葬于此地。贤妹不忘旧谊,可出轿一顾?”英台果然走出轿来,忽然一声响亮,地下裂开丈余,英台从裂中跳下。众人扯其衣服,如蝉脱一般,其衣片片而飞。顷刻,天清地明。那地裂处,只如一线之细。歇轿处,正是梁山伯坟墓。乃知生为兄弟,死作夫妻。再看那飞的衣服碎片,变成两般花蝴蝶,传说是二人精灵所化,红者为梁山伯,黑者为祝英台。其种到处有之,至今犹呼其名为梁山伯、祝英台也。
在梁祝传说的演变过程中,清道光岁贡邵金彪作的《祝英台小传》(《宜兴荆溪县新志》),把梁祝故事“美化完整了”。引述如下:祝英台,小字九娘,上虞富家女,生无兄弟,才貌双绝。父母欲为择偶,英台曰:“儿当出外游学,得贤士事之耳。”因易男装,改称九官,遇会稽梁山伯亦游学,遂与偕至义兴善权山之碧鲜岩,筑庵读书,同居同宿三年,而梁不知为女子。临别,祝约曰:“某月日可相访。将告父母,以妹妻君。”实则以身相许也。梁自以家贫,羞涩畏行,遂至衍期。父母以英台字马氏子。后梁为鄞令,过祝家询九官。家僮曰:“吾家但有九娘,无九官也。”梁惊悟,以同学之谊乞一见。英台罗扇遮面出,侧身一揖而已。梁悔念成疾卒,遗言葬清道山下。明年,英台将归马氏,命舟子迂道过其处。至则风涛大作,舟遂停泊。英台乃造梁墓前失声恸哭,地忽开裂,坠入墓中,绣裙绮襦化蝶飞去。丞相谢安闻其事,奏于朝庭,请封为义妇。此东晋永和时事也。齐和帝时,梁复显灵异,助战有功,有司为立庙于鄞,合祀梁祝。其读书宅称“碧鲜庵”,齐建元间改为善卷寺。今寺后有石刻,大书“祝英台读书处”。寺前里许,村名祝陵。山中杜鹃花发时,辄有大蝶双飞不散,俗传是两人之精魂。今称大彩蝶尚谓“祝英台”云。
殊为有趣的是,邵金彪此记,把江浙两省所涉及的梁祝传说的“关键词”相互混杂,自相矛盾。邵金彪虽是为宜兴的地方志作《祝英台小传》,然而,其中所记上虞祝英台、会稽梁山伯、梁为鄞令、卒葬清道山、梁山伯庙、合祀梁祝等,皆为浙江的宁波、上虞,而善权山、碧鲜岩、祝英台读书处、祝陵、大彩蝶等,则为江苏的宜兴——江浙两省的梁祝传说、梁祝遗迹、梁祝风物等,邵金彪揉合在了一起,形成此记,留给后人一个迷惑不已的“谜”。然而,梁祝故事在邵金彪笔下确实显得更完整、更生动了。
四十年代初期,以梁祝故事改编新排的《梁祝哀史》是当时越剧表演的经典剧目,称为越剧演员的“看家戏”。
张恨水先生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基本上以越剧《梁祝》情节来展开,写成小说。言情小说家张恨水在创作《梁山伯与祝英台》时,曾根据民间传说,考证出十个地方流传梁祝故事,涉及到浙江、江苏、山东、甘肃、安徽、河北、山西七省。“……梁祝故事,其间提到会稽上虞的,要占百分之八十。而根据宋代以后文字,都指明了埋葬地在宁波,也当然,梁祝生产地在浙江了。”(张恨水:《关于梁祝文字的来源》)。
赵清阁先生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以川剧《柳荫记》情节,写成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