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挨打之后,林黛玉来看他时哭的两个眼睛都肿的桃儿一样。黛玉走后,宝玉放心不下,就支开袭人,命晴雯到林姑娘那里去,看看她做什么呢,“她要问我,只说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做什么去呢,到底说句话而,也像一件事。”宝玉想了一想,随手拿了两块旧手帕,撂与晴雯,让晴雯把这个给黛玉带去。晴雯道:“这又奇了,她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子,她又要恼了,说你打趣她!”贾宝玉胸有成竹的笑道:“你放心,她自然知道。”
晴雯这个傻丫头,一路走一路盘算,也没明白贾宝玉究竟是什么意思。黛玉一见手帕,最初也是不解,着实细心搜求,思忖一时,方大悟过来。至于黛玉究竟悟到的宝玉的深意是什么,作者用了一大段模棱两可,却有点惊心动魄的话来描述:
宝玉这番苦心,能领会我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番意思,不知将来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手帕子来,若不是领我深意,单看了这手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传递与我,又令我可惧;我自己每每好哭,想来也无味,又令我可愧!
作者说了这么一大段可喜、可悲、可笑、可惧、可愧的话来,终究也没有告诉我们,贾宝玉的旧手帕,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深意。有的读者认为,这是因为古时的手帕,多是蚕丝织成,所以,手帕有“横也丝来竖也丝”的意思,表达了宝玉对黛玉的思念之情;也有的读者认为手帕子是用来擦泪的,宝玉送黛玉的手帕,是劝她少流泪。
如果说是第一种意思,黛玉刚刚从宝玉那里回来,宝玉立刻就派人撵过来表达自己的思念,稍微显得有点矫情了。毕竟他们不能等同于现在热恋期的小情侣,这边刚刚各自回家,那边短信又追过来了――我想你了――之类的。如果说是第二种意思,就稍微显得浅薄了一点,而且,就算让黛玉擦泪,也可以送上好的新帕子啊,没有必要非得弄两条旧帕子。
那么,这两条旧帕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其实,在《红楼梦》中作者早就给了我们提示。
在第三十二回,贾宝玉弄了个和史湘云一样的麒麟,林黛玉知道湘云在宝玉这里,一定要说麒麟的事。因此心下忖度: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金环玉佩,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便恐由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韵事来,便悄悄走来,见机行事。
这段话中,特意提到了“鲛帕鸾绦”,鲛帕即手帕。手帕在贾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中,是经常被作为男女私定终身之物的。这一点,贾宝玉知道;和贾宝玉“共读西厢”的林黛玉,也知道。并且,这是两个人心中的小秘密。
所以,贾宝玉送给林黛玉的手帕,其实就暗含了和黛玉私定终身的深意。而私定终身之物,必须是男女双方自身正在使用的物品才见真情。所以,贾宝玉才给林黛玉送来了两条半新不旧的手帕。所以,当林黛玉悟到了贾宝玉的深意时,她才会可喜,可悲,可笑,可惧,可愧。
可喜者,她和宝玉终于心意相通;可悲者,私定终身是不被认可的,还得长辈们的首肯,不知长辈们是否会满足他们的心愿?可笑者,万一自己不能理解贾宝玉的深意,这两条手帕就成了一个笑话;可惧者,私定终身在那个年代是严重违背了社会制度的,一旦被察觉两人都将身败名裂;可愧者,自己以往不解宝玉深情,往往因为“金玉之说”和宝玉耍小性子,误会宝玉。
虽然黛玉面对着这两条旧帕,又是可喜,又是可悲,又是可笑,又是可惧,又是可愧,情感瞬息间千变万化,但是从此,她再也没有和宝玉耍过小性子。